三國志·吳書·劉繇太史慈士燮傳

  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齊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孫家焉。繇伯父寵,為漢太尉。繇兄岱,字公山,歷位侍中,兗州刺史。

  繇年十九,從父韙為賊所劫質(zhì)。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舉孝廉,為郎中,除下邑長。時郡守以貴戚托之,遂棄官去。州辟部濟南,濟南相中常侍子,貪穢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薦繇,欲令舉茂才。刺吏曰:“前年舉公山。奈何復(fù)舉正禮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于前,擢正禮于后,所謂御二龍于長涂,騁騏驥于千里,不亦可乎?”

  會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亂淮浦,詔書以為揚州刺史。時衰術(shù)在淮南,繇畏憚,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術(shù)圖為僭逆,攻沒諸郡縣。繇遣樊能、張英屯江邊以拒之。以景、賁術(shù)所授用,乃迫逐使去。于是術(shù)乃自置揚州刺史,與景、賁并力攻英、能等,歲余不下。漢命加繇為牧,振武將軍,眾數(shù)萬人。孫策東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遂泝江南保豫章,駐彭澤。笮融先至。殺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進討融,為融所破,更復(fù)招合屬縣,攻破融,融敗走人山。為民所殺。繇尋病卒,時年四十二。

  笮融者,丹楊人。初聚眾數(shù)百,往依徐州牧陶謙。謙使督廣陵、彭城運漕,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乃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涂身,衣以錦采,垂銅盤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余人。悉課讀佛經(jīng),令界內(nèi)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復(fù)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近前后至者五千余人戶。每浴佛,多設(shè)酒飯,布席于路,經(jīng)數(shù)十里,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費以巨億計。曹公攻陶謙,徐土騷動,融將男女?dāng)?shù)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逼,屯秣陵。融利廣陵之眾,因酒酣殺昱,放兵大略,因載而去。過殺禮,然后殺皓。

  后策西伐江夏,還過豫章,收載繇喪,善遇其家。王朗遺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后。用能濟江成治,有所處定。踐境之禮,感分結(jié)意,情在終始。后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刺。更以同盟,還為仇敵,原其本心,實非所樂??祵幹?,常愿渝平更成,復(fù)踐宿好。一爾分離,款意不昭,奄然殂隕,可為傷恨。知敦以厲薄,德以報怨,收骨育孤,哀亡愍存,捐既往之猜。保六尺之托,誠深恩重分,美名厚實也。昔魯人雖有齊怨,不廢喪紀,《春秋》善之,謂之得禮,誠良史之所宜借,鄉(xiāng)校之所嘆聞。正禮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異。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優(yōu)哉!”

  繇長子基,字敬輿。年十四,居繇喪盡禮,故吏饋餉,皆無所受。姿容美好,孫權(quán)愛敬之。權(quán)為驃騎將軍,辟東曹掾,拜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權(quán)為吳王,遷基大農(nóng)。

  權(quán)嘗宴飲,騎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權(quán)欲殺之,威怒甚盛,由基諫爭,翻以得免。權(quán)大暑時,嘗于船中宴飲,于船樓上值雷雨,權(quán)以蓋自覆,又命覆基,余人不得也。其見待如此。徙郎中令。權(quán)稱尊號,改為光祿勛,分平尚書事。年四十九卒。后權(quán)為子霸納基女,賜第一區(qū)。四時寵賜,與全、張比?;?,鑠、尚,皆騎都尉。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xué),仕郡奏曹吏。會郡與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聞?wù)邽樯?。時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選行,晨夜取道,到洛陽,詣公車門,見州吏始欲求通。慈問曰:“君欲通章耶?”吏曰:“然。”問:“章安在?”曰:“車上?!贝仍唬骸罢骂}署得無誤耶?取來視之。”吏殊不知其東萊人也,因為取章,慈已先懷刀,便截敗之。吏踴躍大呼,言“人壞我章”!慈將至車間,與語曰:“向使君不以章相與,吾亦無因得敗之,是為吉兇禍福等耳,吾不獨受此罪。

  豈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無事俱就刑辟?!袄粞裕骸本秊榭∥嵴?,已得如意,欲復(fù)亡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來視章通與未耳。吾用意太過,乃相敗章。今還,亦恐以此見譴怒,故俱欲去爾。“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與出城,因遁還通郡章。

  州家聞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復(fù)見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為州家所疾??质芷涞?,乃避之遼東。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shù)遣人訊問其母,并致餉遺。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后,贍恤殷勤,過于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贝攘羧?,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間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逼。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眾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慈對曰:“昔府君傾意于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眾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耶?事已急矣,愿府君無疑?!比谀巳恢?。于是嚴行蓐食,須明,便帶鞬攝弓上馬,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直出。外圍下左右人并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nèi),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徑入門。明晨復(fù)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復(fù)植的,射之畢,復(fù)入門。明晨復(fù)出如此,無復(fù)起者,于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慈行已過,又射殺數(shù)人,皆應(yīng)弦而倒,故無敢追者。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xiāng)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災(zāi)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qū)區(qū),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托于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笔庐?,還啟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p>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騽耵砜梢源葹榇髮④?,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dāng)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dāng)、宋謙、黃蓋輩也。慈便前斗,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并各來赴,于是解散。

  慈當(dāng)與繇俱奔豫章,而遁于蕪湖,亡入山中,稱丹楊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大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zhí)。策即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末可量也?!?/p>

  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dāng)與卿共之?!奔词痖T下督,還吳授兵,拜折沖中郎將。后劉繇亡于豫章,士眾萬余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撫安焉。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p>

  策曰:“子義舍我,當(dāng)復(fù)與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惫缙诙?。

  劉表從子磐。驍勇,數(shù)為寇于艾、西安諸縣。策于是分海昬、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昬,并督諸將拒磐。磐絕跡,不復(fù)為寇。

  慈長七尺七寸,美須髯,猿臂善射。弦不虛發(fā)。賞從策討麻保賊。賊于屯里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其妙如此。曹公聞其名,遣慈書,以篋封之。發(fā)省無所道,而但貯當(dāng)歸。孫權(quán)統(tǒng)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子享,官至越騎校尉。

  士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本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燮少游學(xué)京師,事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公事免官。父賜喪闋后,舉茂才,除巫令,遷交址太守。

  弟壹,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征還京都。壹侍送勤恪,宮感之,臨別謂曰:“刺史若待罪三事,當(dāng)相辟也。”后宮為司徒,辟壹。比至,宮已免,黃琬代為司徒,甚禮遇壹。董卓作亂,壹亡歸鄉(xiāng)里。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壹領(lǐng)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黃+有)領(lǐng)九真太守,(黃+有)弟武,領(lǐng)南海太守。

  燮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shù),耽玩《春秋》,為之注解。

  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址士府君既學(xué)問優(yōu)博,又達于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余年疆場無事,民不失業(yè),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xí)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shù)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說,意思甚密。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xué),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

  燮兄弟并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磐,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shù)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dāng)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逾也。武先病沒。

  朱符死后,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吏,津后又為其將區(qū)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窺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lǐng)交址太守如故?!焙筵魄怖魪垥F奉貢詣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燮不廢貢職。特復(fù)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

  后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建安十五年,孫權(quán)遣步騭為交州刺史。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jié)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權(quán)加燮為左將軍。建安末年,燮遣子廞人質(zhì),權(quán)以為武昌太守,燮、壹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燮又誘導(dǎo)益州豪姓雍闿等,率郡人民使遙東附,權(quán)益嘉之,遷衛(wèi)將軍,封龍編侯,弟壹偏將軍,都鄉(xiāng)侯。燮每遣使詣權(quán),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shù),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壹時貢馬凡數(shù)百匹。權(quán)輒為書,厚加寵賜,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余歲,黃武五年,年九十卒。

  權(quán)以交址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址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

  又遣陳時代燮為交址太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址太守,發(fā)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址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子發(fā)又合宗兵擊徽,徽閉門城守,治等攻之?dāng)?shù)月不能下,乃約和親,各罷兵還。而呂岱被詔誅徽,自廣州將兵晝夜馳入,過合浦,與良俱前。壹子中郎將匡與岱有舊,岱署匡師友從事,先移書交址,告喻禍福,又遣匡見徽,說令服罪,雖失郡守,保無他憂。

  岱尋匡后至,徽兄祗,弟干、頌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謝令復(fù)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帳幔,請徽兄弟以次入,賓客滿坐。岱起,擁節(jié)讀詔書,數(shù)徽罪過,左右因反縛以出,即皆伏誅,傳首詣武昌。壹、(黃+有)。匡后出。權(quán)原其罪,及燮質(zhì)子廞,皆免為庶人。

  數(shù)歲,壹、(黃+有)坐法誅。廞病卒,無子,妻寡居。詔在所月給俸米,賜錢四十萬。

  評曰:劉繇藻厲名行,好尚臧否。至于擾攘之時,據(jù)萬里之士,非其長也。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優(yōu)游終世,至子不慎,自貽兇咎。蓋庸才玩富貴而恃阻險,使之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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