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列傳·卷三十五

　　○楊玄感 李子雄 趙元淑 斛斯政 劉元進

　　楊玄感，司徒素之子也。體貌雄偉，美須髯。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癡，其父每 謂所親曰：“此兒不癡也?！奔伴L，好讀書，便騎射。以父軍功，位至柱國，與其 父俱為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其后高祖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 臣之甚，許以公廷獲展私敬?！背醢蒇荽淌罚焦?，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其 有善政及臟污者，纖介必知之，往往發(fā)其事，莫敢欺隱。吏民敬服，皆稱其能。后 轉(zhuǎn)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余，起拜鴻臚卿，襲爵楚國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倨， 而愛重文學(xué)，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自以累世尊顯，有盛名于天下，在朝文武多 是父之將吏，復(fù)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nèi)不自安，遂與諸弟潛謀廢帝，立秦 王浩。及從征吐谷渾，還至大斗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謂玄 感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毙心酥埂r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 名，陰求將領(lǐng)。謂兵部尚書段文振曰：“玄感世荷國恩，寵逾涯分，自非立效邊裔， 何以塞責(zé)！若方隅有風(fēng)塵之警，庶得執(zhí)鞭行陣，少展絲發(fā)之功。明公兵革是司，敢 布心腹。”文振因言于帝，帝嘉之，顧謂群臣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故 不虛也。”于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yù)朝政。

　　帝征遼東，命玄感于黎陽督運。于時百姓苦役，天下思亂，玄感遂與武賁郎將 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議，欲令帝所軍眾饑餒，每為逗留，不時進發(fā)。帝遲 之，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賊，不可前后而發(fā)?！逼涞芪滟S郎將玄 縱、鷹揚郎將萬碩并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 海，趣平壤城，軍未發(fā)。玄感無以動眾，乃遣家奴偽為使者，從東方來，謬稱護兒 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索男夫。于是取帆布為牟甲，署官屬，皆準(zhǔn) 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為名，各令發(fā)兵，會于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wù)本為 黎州刺史，趙懷義為衛(wèi)州刺史，河內(nèi)郡主簿唐祎為懷州刺史。有眾且一萬，將襲洛 陽。唐幃至河內(nèi)，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民部尚書樊子蓋等大懼，勒兵備御。修 武縣民相率守臨清關(guān)，玄感不得濟，遂于汲郡南渡河，從亂者如市。數(shù)日，屯兵上 春門，眾至十余萬。子蓋令河南贊治裴弘策拒之，弘策戰(zhàn)敗。瀍、洛父老競致牛酒。 玄感屯兵尚書省，每誓眾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巨萬金，至于富貴，無所求也。 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北娊詯?，詣轅門請 自效者，日有數(shù)千。與樊子蓋書曰：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機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宮，霍光廢 劉賀于昌邑，此并公度內(nèi)，不能一二披陳。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qū)宇，在 〔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今上纂承寶歷， 宜固洪基，乃自絕于天，殄民敗德。頻年肆?xí)?，盜賊于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為 之凋盡?；囊粕优乇黄淝?，耽玩鷹犬，禽獸皆離其毒。朋黨相扇，貨賄公 行，納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轉(zhuǎn)輸不息，遙役無期，士卒填溝壑，骸骨蔽原 野。黃河之北，則千里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為茂草。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 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為我輔弼之，惡子孫為我屏黜之?！彼陨戏A先旨，下順 民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響應(yīng)，士卒用命，如赴私讎，民庶相 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守孤城，勢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 稷為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zhí)筆潸泫，言無所具。

　　遂進逼都城。

　　刑部尚書衛(wèi)玄，率眾數(shù)萬，自關(guān)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萬渡瀍、澗挑戰(zhàn)，玄感 偽北。玄逐之，伏兵發(fā)，前軍盡沒。后數(shù)日，玄復(fù)與玄感戰(zhàn)，兵始合，玄感詐令人 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毙娚缘。信c數(shù)千騎乘之，于是大潰，擁八千 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zhàn)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嗚叱咤，所當(dāng)者莫不震懾。 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zhàn)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眾 決戰(zhàn)，陣于北邙，一日之間，戰(zhàn)十余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卻。樊子 蓋復(fù)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shù)百人。帝遣武賁郎將陳棱攻元務(wù)本于黎陽，武衛(wèi)將軍屈 突通屯河陽，左翊大將軍宇文述發(fā)兵繼進，右驍衛(wèi)大將軍來護兒復(fù)來赴援。玄感請 計于前民部尚書李子雄，子雄曰：“屈突通曉習(xí)兵事，若一渡河，則勝負(fù)難決，不 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wèi)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shù)擊 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于破陵。玄感為兩軍。西抗衛(wèi)玄，東拒屈突通。 子蓋復(fù)出兵，于是大戰(zhàn)，玄感軍頻北。復(fù)請計于子雄，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 我?guī)煂覕?，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guān)中，開永豐倉以賑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jù)有 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yè)?！睍A陰諸楊請為鄉(xiāng)導(dǎo)，玄感遂釋洛陽，西 圖關(guān)中，宣言曰：“我已破東都，取關(guān)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nóng)宮，父 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 之地。”玄感以為然，留攻之。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xiāng)，上盤豆， 布陣亙五十里，與官軍且戰(zhàn)且行，一日三敗。復(fù)陣于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 獨與十余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玄 感窘迫，獨與弟積善步行。自知不免，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 可殺我?！狈e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zhí)，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其尸于東都市三日，復(fù)臠而焚之。余黨悉平。其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歸玄感， 為郡丞周〔玉所殺。玄縱弟萬碩，自帝所逃歸，至高陽，止傳舍，監(jiān)事許華與郡兵 執(zhí)之，斬于涿郡。萬碩弟民行，官至朝請大夫，斬于長安。并具梟磔。公卿請改玄 感姓為梟氏，詔可之。

　　初，玄感圍東都也，梁郡人韓相國舉兵應(yīng)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月間， 眾十余萬，攻剽郡縣。至于襄城，遇玄感敗，兵漸潰散，為吏所執(zhí)，傳首東都。

　　李子雄，渤海蓚?cè)艘病Ｗ娌S，魏諫議大夫。父桃枝，東平太守。與鄉(xiāng)人高仲 密同歸于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壯志，弱冠從周武帝平齊，以功授帥都 督。高祖作相，從韋孝寬破尉迥于相州，拜上開府，賜爵建昌縣公。高祖受禪，為 驃騎將軍。伐陳之役，以功進位大將軍，歷郴、江二州刺史，并有能名。仁壽中， 坐事免。漢王諒之作亂也，煬帝將發(fā)幽州兵以討之。時竇抗為幽州總管，帝恐其有 二心，問可任者于楊素。素進子雄，授大將軍，拜廉州刺史，馳至幽州，止傳舍， 召募得千余人?？故阉刭F，不時相見。子雄遣人諭之。后二日，抗從鐵騎二千，來 詣子雄所。子雄伏甲，請與相見，因擒抗。遂發(fā)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陘以討諒。 時諒遣大將軍劉建略地燕、趙，正攻井陘，相遇于抱犢山下，力戰(zhàn)，破之。遷幽州 總管，尋征拜民部尚書。

　　子雄明辯有器干，帝甚任之。新羅嘗遣使朝貢，子雄至朝堂與語，因問其冠制 所由。其使者曰：“皮弁遺象。安有大國君子而不識皮弁也！”子雄因曰：“中國 無禮，求諸四夷。”使者曰：“自至已來，此言之外，未見無禮?！睉椝疽宰有凼?詞，奏劾其事，竟坐免。俄而復(fù)職，從幸江都。帝以仗衛(wèi)不整，顧子雄部伍之。子 雄立指麾，六軍肅然。帝大悅曰：“公真武侯才也?！睂まD(zhuǎn)右武侯大將軍，后坐事 除名。遼東之役，帝令從軍自效，因從來護兒自東平將指滄海。會楊玄感反于黎陽， 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亡歸玄感。玄感每請計于子雄，語在 《玄感傳》。及玄感敗，伏誅，籍沒其家。

　　博陵趙元淑，父世模，初事高寶寧，后以眾歸周，授上開府，寓居京兆之云陽。 高祖踐阼，恆典宿衛(wèi)。后從晉王伐陳，先鋒遇賊，力戰(zhàn)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 以元淑襲父本官，賜物二千段。元淑性疏誕，不治產(chǎn)業(yè)，家徒壁立。后數(shù)歲，授驃 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為三原令。有季女， 慧而有色，連獨奇之，每求賢夫，聞元淑如是，請與相見。連有風(fēng)儀，美談笑，元 淑亦異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于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元淑辭 出，連曰：“公子有暇，可復(fù)來也?！焙髷?shù)日，復(fù)造之，宴樂更侈。如此者再三， 因謂元淑曰：“知公子素貧，老夫當(dāng)相濟?！币騿栐缢?，盡買與之。臨別，元 淑再拜致謝，連復(fù)拜曰：“鄙人竊不自量，敬慕公子。今有一女，愿為箕帚妾，公 子意何如？”元淑感愧，遂娉為妻。連復(fù)送奴婢二十口、良馬十余匹，加以縑帛錦 綺及金寶珍玩。元淑遂為富人。及煬帝嗣位，漢王諒作亂，元淑從楊素?fù)羝街Ｒ?功進位柱國，拜德州刺史，尋轉(zhuǎn)潁川太守，并有威惠。因入朝，會司農(nóng)不時納諸郡 租谷，元淑奏之。帝謂元淑曰：“如卿意者，幾日當(dāng)了？”元淑曰：“如臣意不過 十日?！钡奂慈瞻菰鐬樗巨r(nóng)卿，納天下租，如言而了。帝悅焉。禮部尚書楊玄感 潛有異志，以元淑可與共亂，遂與結(jié)交，多遺金寶。遼東之役，領(lǐng)將軍典宿衛(wèi)，加 授光祿大夫，封葛公。明年，帝復(fù)征高麗，以元淑鎮(zhèn)臨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 自帝所逃歸，路經(jīng)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極歡，因與通謀，并授玄 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言與玄感結(jié)婚，所得金寶則為 財娉，實無他故。魏氏復(fù)言初不受金。帝親臨問，卒無異辭。帝大怒，謂侍臣曰： “此則反狀，何勞重問！”元淑及魏氏俱斬于涿郡，籍沒其家。

　　河南斛斯政，祖椿，魏太保、尚書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騎常侍、新蔡郡 公。政明悟有器干，初為親衛(wèi)，后以軍功授儀同，甚為楊素所禮。大業(yè)中，為尚書 兵曹郎。政有風(fēng)神，每奏事，未嘗不稱旨。煬帝悅之，漸見委信。楊玄感兄弟俱與 之交。遼東之役，兵部尚書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復(fù)以罪廢，帝彌屬意。尋遷兵部侍 郎。于時外事四夷，軍國多務(wù)，政處斷辯速，稱為干理。玄感之反也，政與通謀。 及玄縱等亡歸，亦政之計也。帝在遼東，將班師，窮治玄縱黨與。內(nèi)不自安，遂亡 奔高麗。明年，帝復(fù)東征，高麗請降，求執(zhí)送政。帝許之，遂鎖政而還。至京師， 以政告廟，左翊衛(wèi)大將軍字文述奏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 若同常刑，賊臣逆子何以懲肅？請變常法?！钡墼S之。于是將政出金光門，縛政于 柱，公卿百僚并親擊射，臠割其肉，多有啖者。啖后烹煮，收其余骨，焚而揚之。

　　余杭劉元進，少好任俠，為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余，臂垂過膝。煬帝與遼東 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志，遂聚眾，合亡命。會帝復(fù)征遼東， 征兵吳會，士卒皆相謂曰：“去年吾輩父兄從帝征者，當(dāng)全盛之時，猶死亡太半， 骸骨不歸；今天下已罷敝，是行也，吾屬其無遺類矣?！庇谑嵌嘤型錾?，郡縣捕之 急。既而楊玄感起于黎陽，元進知天下思亂，于是舉兵應(yīng)之。三吳苦役者莫不響至， 旬月眾至數(shù)萬。將渡江，而玄感敗。吳郡硃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眾七萬，共迎 元進，奉以為主。據(jù)吳郡，稱天子，燮、崇俱為仆射，署置百官。毗陵、東陽、會 稽、建安豪杰多執(zhí)長吏以應(yīng)之。帝令將軍吐萬緒、光祿大夫魚俱羅率兵討焉。元進 西屯茅浦，以抗官軍，頻戰(zhàn)互有勝負(fù)。元進退保曲阿，與硃燮、管崇合軍，眾至十 萬。緒進軍逼之。相持百余日，為緒所敗，保于黃山。緒復(fù)破之，燮戰(zhàn)死，元進引 趣建安，休兵養(yǎng)士。二將亦以師老，頓軍自守。俄而二將俱得罪，帝令江都郡丞王 世充發(fā)淮南兵擊之，有大流星墜于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 而落于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余。后數(shù)日，失石所在。世 充既渡江，元進將兵拒戰(zhàn)，殺千余人，世充窘急，退保延陵柵。元進遣兵，人各持 茅，因風(fēng)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而遁。遇反風(fēng)，火轉(zhuǎn)，元進之眾懼燒而退。世充 簡銳卒掩擊，大破之，殺傷太半，自是頻戰(zhàn)輒敗。元進謂管崇曰：“事急矣，當(dāng)以 死決之。”于是出挑戰(zhàn)，俱為世充所殺。其眾悉降，世充坑之于黃亭澗，死者三萬 人。其余黨往往保險為盜。其后董道沖、沈法興、李子通等乘此而起，戰(zhàn)爭不息， 逮于隋亡。

　　○李密 裴仁基

　　李密，字法主，真鄉(xiāng)公衍之從孫也。祖耀，周邢國公。父寬，驍勇善戰(zhàn)，干略 過人，自周及隋，數(shù)經(jīng)將領(lǐng)，至柱國、蒲山郡公，號為名將。密多籌算，才兼文武， 志氣雄遠(yuǎn)，常以濟物為己任。開皇中，襲父爵蒲山公，乃散家產(chǎn)，周贍親故，養(yǎng)客 禮賢，無所愛吝。與楊玄感為刎頸之交。后更折節(jié)，下帷耽學(xué)，尤好兵書，誦皆在 口。師事國子助教包愷，受《史記》、《漢書》，勵精忘倦，愷門徒皆出其下。大 業(yè)初，授親衛(wèi)大都督，非其所好，稱疾而歸。

　　及楊玄感在黎陽，有逆謀，陰遣家僮至京師召密，令與弟玄挺等同赴黎陽。玄 感舉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玄感謀計于密，密曰：“愚有三計，惟公所 擇。今天子出征，遠(yuǎn)在遼外，地去幽州，懸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 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qū)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 無歸路，不過旬月，赍糧必盡。舉麾一召，其眾自降，不戰(zhàn)而擒，此計之上也。又 關(guān)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wèi)文升，不足為意。今宜率眾，經(jīng)城勿攻，輕赍鼓行，務(wù) 早西入。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jù)險臨之，故當(dāng)必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 隨近逐便，先向東都，唐祎告之，理當(dāng)固守。引兵攻戰(zhàn)，必延歲月，勝負(fù)殊未可知， 此計之下也?！毙性唬骸安蝗?。公之下計，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并在東都，若 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jīng)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玄感既至東都，皆捷， 自謂天下響應(yīng)，功在朝夕。及獲韋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 福嗣既非同謀，因戰(zhàn)被執(zhí)，每設(shè)籌畫，皆持兩端。后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 揣知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cè)， 聽其是非，必為所誤矣。請斬謝眾，方可安輯?！毙性唬骸昂沃劣诖?！”密知言 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如何？吾屬今為虜矣！”后玄感將西 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時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于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 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 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復(fù)頻捷，至于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御尚強， 天下救兵益至，公當(dāng)身先士眾，早定關(guān)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廣也！”玄感笑 而止。及宇文述、來護兒等軍且至，玄感謂密曰：“計將安出？”密曰：“元弘嗣 統(tǒng)強兵于隴右，今可揚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guān)，可得紿眾。”玄感遂以密謀 號令其眾，因引西入。至陜縣，欲圍弘農(nóng)宮，密諫之曰：“公今詐眾入西，軍事在 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jù)關(guān)，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從，遂圍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于閿鄉(xiāng)，追兵遂及。

　　玄感敗，密間行入關(guān)，與玄感從叔詢相隨，匿于馮翊詢妻之舍。尋為鄰人所告， 遂捕獲，囚于京兆獄。是時煬帝在高陽，與其黨俱送帝所。在途謂其徒曰：“吾等 之命，同于朝露，若至高陽，必為俎醢。今道中猶可為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guī)逃 避也？”眾咸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 幸用相瘞。其余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許。及出關(guān)外，防禁漸馳，密請 通市酒食，每宴飲喧嘩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次邯鄲，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 墻而遁，與王仲伯亡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之，備遭饑饉，至削樹皮而食。 仲伯潛歸天水，密詣淮陽，舍于村中，變姓名稱劉智遠(yuǎn)，聚徒教授。經(jīng)數(shù)月，密郁 郁不得志，為五言詩曰：“金鳳蕩初節(jié)，玉露凋晚林。此夕窮途士，空軫郁陶心。 眺聽良多感，慷慨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 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合，萬古傳名器。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而泣下數(shù)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他。縣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 丘令丘君明。后君明從子懷義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余人，密歸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將，潛勸讓害之。 密大懼，乃因王伯當(dāng)以策干讓。讓遣說諸小賊，所至輒降下，讓始敬焉，召與計事。 密謂讓曰：“今兵眾既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敝，大敵一臨，死亡 無日。未若直趣滎陽，休兵館谷，待士馬肥充，然可與人爭利。”讓從之，于是破 金堤關(guān)，掠滎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守郇王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數(shù) 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yuǎn)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 且狠，可一戰(zhàn)而擒。公但列陣以待，保為公破之?！弊尣坏靡?，勒兵將戰(zhàn)，密分兵 千余人于林木間設(shè)伏。讓與戰(zhàn)不利，軍稍卻，密發(fā)伏自后掩之，須陀眾潰。與讓合 擊，大破之，遂斬須陀于陣。讓于是令密建牙，別統(tǒng)所部。密復(fù)說讓曰：“昏主蒙 塵，播蕩吳越，蝟毛競起，海內(nèi)饑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統(tǒng)驍雄之旅，宜當(dāng)廓清 天下，誅剪群兇，豈可求食草間，常為小盜而已！今東都士庶，中外離心，留守諸 官，政令不一，明公親率大眾，直掩興洛倉，發(fā)粟以賑窮乏，遠(yuǎn)近孰不歸附！百萬 之眾，一朝可集，先發(fā)制人，此機不可失也?！弊屧唬骸捌推痣]畝之間，望不至此。 必如所圖，請君先發(fā)，仆領(lǐng)諸軍，便為后殿。得倉之日，當(dāng)別議之。”密與讓領(lǐng)精 兵七千人，以大業(yè)十三年春，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開倉恣 民所取，老弱負(fù)繦，道路不絕。

　　越王侗武賁郎將劉長恭率步騎二萬五千討密，密一戰(zhàn)破之，長恭僅以身免。讓 于是推密為主。密城洛口周回四十里以居之。房彥藻說下豫州，東都大懼。讓上密 號為魏公。密初辭不受，諸將等固請，乃從之。設(shè)壇場，即位，稱元年，置官屬， 以房彥藻為左長史，邴元真右長史，楊德方左司馬，鄭德韜右司馬。拜讓司徒，封 東郡公。其將帥封拜各有差。長白山賊孟讓掠?xùn)|都，燒豐都市而歸。密攻下鞏縣， 獲縣長柴孝和，拜為護軍。武賁郎將裴仁基以武牢歸密，因遣仁基與孟讓率兵二萬 余人襲回洛倉，破之，燒天津橋，遂縱兵大掠。東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敗，僅以 身免。密復(fù)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將軍段達(dá)、武賁郎將高毗、劉長恭等出兵七萬拒之， 戰(zhàn)于故都，官軍敗走，密復(fù)下回洛倉而據(jù)之。俄而德韜、德方俱死，復(fù)以鄭颋為左 司馬，鄭虔象為右司馬。柴孝和說密曰：“秦地阻山帶河，西楚背之而亡，漢高都 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讓守洛口，明公親簡精銳，西襲長安，百姓 孰不郊迎，必當(dāng)有征無戰(zhàn)。既克京邑，業(yè)固兵強，方更長驅(qū)崤、函，掃蕩京、洛， 傳檄指捴，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競起，實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臍何及！”密 曰：“君之所圖，仆亦思之久矣，誠為上策。但昏主尚在，從兵猶眾，我之所部， 并山東人，既見未下洛陽，何肯相隨西入！諸將出于群盜，留之各競雌雄。若然者， 殆將敗矣?！毙⒑驮唬骸罢\如公言，非所及也。大軍既未可西出，請間行觀隙。” 密從之。孝和與數(shù)十騎至陜縣，山賊歸之者萬余人。密時兵鋒甚銳，每入苑，與官 軍連戰(zhàn)。會密為流矢所中，臥于營內(nèi)，后數(shù)日，東都出兵擊之，密眾大潰，棄回洛 倉，歸洛口。孝和之眾聞密退，各分散而去。孝和輕騎歸密。帝遣王世充率江淮勁 卒五萬來討密，密逆拒之，戰(zhàn)不利。柴孝和溺死于洛水，密甚傷之。世充營于洛西， 與密相拒百余日。武陽郡丞元寶藏、黎陽賊帥李文相、洹水賊帥張升、清河賊帥趙 君德、平原賊帥郝孝德并歸于密，共襲破黎陽倉，據(jù)之。周法明舉江、黃之地以附 密，齊郡賊帥徐圓朗、任城大俠徐師仁、淮陽太守趙他等前后款附，以千百數(shù)。

　　翟讓所部王儒信勸讓為大冢宰，總統(tǒng)眾務(wù)，以奪密權(quán)。讓兄寬復(fù)謂讓曰：“天 子止可自作，安得與人？汝若不能作，我當(dāng)為之?！泵苈勂溲?，有圖讓之計。會世 充列陣而至，讓出拒之，為世充所擊退者數(shù)百步。密與單雄信等率精銳赴之，世充 敗走。讓欲乘勝進破其營，會日暮，密固止之。明日，讓與數(shù)百人至密所，欲為宴 樂。密具饌以待之，其所將左右，各分令就食。諸門并設(shè)備，讓不之覺也。密引讓 入坐，有好弓，出示讓，遂令讓射。讓引滿將發(fā)，密遣壯士蔡建自后斬之，殞于床 下。遂殺其兄寬及王儒信，并其從者亦有死焉。讓所部將徐世勣，為亂兵所斫中， 重創(chuàng)，密遽止之，僅而得免。單雄信等皆叩頭求哀，密并釋而慰諭之。于是率左右 數(shù)百人詣讓本營。王伯當(dāng)、邴元真、單雄信等入營，告以殺讓之意，眾無敢動者。 乃令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dāng)分統(tǒng)其眾。

　　未幾，世充夜襲倉城，密逆拒破之，斬武賁郎將費青奴。世充復(fù)移營洛北，南 對鞏縣，其后遂于洛水造浮橋，悉眾以擊密。密與千騎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 其城下，密簡銳卒數(shù)百人，分為三隊出擊之。官軍稍卻，自相陷溺，死者數(shù)萬人， 武賁郎將楊威、王辯、霍世舉、劉長恭、梁德重、董智通等諸將率皆沒于陣。世充 僅而獲免，不敢還東都，遂走河陽。其夜雨雪尺余，眾隨之者，死亡殆盡。密于是 修金墉故城居之，眾三十余萬。復(fù)來攻上春門，留守韋津出拒戰(zhàn)，密擊敗之，執(zhí)津 于陣。其黨勸密即尊號，密不許。及義師圍東都，密出軍爭之，交綏而退。

　　俄而宇文化及殺逆，率眾自江都北指黎陽，兵十余萬。密乃自率步騎二萬拒之。 會越王侗稱尊號，遣使者授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臺、行軍元帥、魏國公， 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輔政。密遣使報謝焉?；芭c密相遇，密知其軍少食，利在 急戰(zhàn)，故不與交鋒，又遏其歸路，使不得西。密遣徐世勣守倉城，化及攻之，不能 下。密與化及隔水而語，密數(shù)之曰：“卿本匈奴皁隸破野頭耳，父兄子弟并受隋室 厚恩，富貴累世，至妻公主，光榮隆顯，舉朝莫二。荷國士之遇者，當(dāng)須國士報之， 豈容主上失德，不能死諫，反因眾叛，躬行殺虐，誅及子孫，傍立支庶，擅自尊崇， 欲規(guī)篡奪，污辱妃后，枉害無辜？不追諸葛瞻之忠誠，乃為霍禹之惡逆。天地所不 容，人神所莫祐。擁逼良善，將欲何之！今若速來歸我，尚可得全后嗣?！被澳?然，俯視良久，乃嗔目大言曰：“共你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密謂從者曰： “化及庸懦如此，忽欲圖為帝王，斯乃趙高、圣公之流，吾當(dāng)折杖驅(qū)之耳?！被?盛修攻具，以逼黎陽倉城，密領(lǐng)輕騎五百馳赴之。倉城兵又出相應(yīng)，焚其攻具，經(jīng) 夜火不滅。密知化及糧且盡，因偽與和，以敝其眾。化及不之悟，大喜，恣其兵食， 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投化及，具言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 濟渠，與密戰(zhàn)于童山之下，自辰達(dá)酉。密為流矢所中，頓于汲縣?；奥蛹晨?，北 趣魏縣，其將陳智略、張童仁等所部兵歸于密者，前后相繼。初，化及以輜重留于 東郡，遣其所署刑部尚書王軌守之。至是，軌舉郡降密，以軌為滑州總管。密引兵 而西，遣記室參軍李儉朝于東都，執(zhí)殺煬帝人于弘達(dá)以獻(xiàn)越王侗。侗以儉為司農(nóng)少 卿，使之反命，召密入朝。密至溫縣，聞世充已殺元文都、盧楚等，乃歸金墉。

　　世充既得擅權(quán)，乃厚賜將士，繕治器械，人心漸銳。然密兵少衣，世充乏食， 乃請交易。密初難之，邴元真等各求私利，遞來勸密，密遂許焉。初，東都絕糧， 人歸密者，日有數(shù)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雖據(jù)倉，無府庫， 兵數(shù)戰(zhàn)不獲賞，又厚撫初附之兵，于是眾心漸怨。時遣邴元真守興洛倉。元真起自 微賤，性又貪鄙，宇文溫疾之，每謂密曰：“不殺元真，公難未已?！泵懿淮穑?元真知之，陰謀叛密。揚慶聞而告密，密固疑焉。會世充悉眾來決戰(zhàn)，密留王伯當(dāng) 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軍至，令數(shù)百騎渡御河，密遣裴 行儼率眾逆之。會日暮，暫交而退，行儼、孫長樂、程金等驍將十?dāng)?shù)人皆遇重創(chuàng)， 密甚惡之。世充夜?jié)摑鷰煟懗?，密方覺之，狼狽出戰(zhàn)，于是敗績，與萬余人 馳向洛口。世充夜圍偃師，守將鄭颋為其部下所翻，以城降世充。密將入洛口倉城， 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矣。密陰知之而不發(fā)其事，因與眾謀，待世充之兵半濟洛水， 然后擊之。及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zhàn)，世充軍悉已濟矣。密自度不能 支，引騎而遁。元真竟以城降于世充。

　　密眾漸離，將如黎陽。人或謂密曰：“殺翟讓之際，徐世勣幾至于死。今創(chuàng)猶 未復(fù)，其心安可保乎？”密乃止。時王伯當(dāng)棄金墉，保河陽，密以輕騎自武牢渡河 以歸之，謂伯當(dāng)曰：“兵敗矣！久苦諸君，我今自刎，請以謝眾。”眾皆泣，莫能 仰視。密復(fù)曰：“諸君幸不相棄，當(dāng)共歸關(guān)中。密身雖愧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其府掾柳燮對曰：“昔盆子歸漢，尚食均輸，明公與長安宗族有疇昔之遇，雖不陪 起義，然而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國不戰(zhàn)而據(jù)京師，此亦公之功也。”眾咸曰： “然?！泵芩鞖w大唐，封邢國公，拜光祿卿。

　　河?xùn)|裴仁基，字德本。祖伯鳳，周汾州刺史。父定，上儀同。仁基少驍武，便 弓馬。開皇初，為親衛(wèi)。平陳之役，先登陷陣，拜儀同，賜物千段。以本官領(lǐng)漢王 諒府親信。煬帝嗣位，諒舉兵作亂，仁基苦諫。諒大怒，囚之于獄。及諒敗，帝嘉 之，超拜護軍。數(shù)歲，改授武賁郎將，從將軍李景討叛蠻向思多于黔安，以功進位 銀青光祿大夫，賜奴婢百口，絹五百匹。擊吐谷渾于張掖，破之，加授金紫光祿大 夫。斬獲寇掠靺鞨，拜左光祿大夫。從征高麗，進位光祿大夫。

　　帝幸江都，李密據(jù)洛口，令仁基為河南道討捕大使，據(jù)武牢以拒密。及滎陽通 守張須陀為密所殺，仁基悉收其眾，每與密戰(zhàn)，多所斬獲。時隋大亂，有功者不錄。 仁基見強寇在前，士卒勞敝，所得軍資，即用分賞。監(jiān)軍御史蕭懷靜每抑止之，眾 咸怨怒。懷靜又陰持仁基長短，欲有所奏劾。仁基懼，遂殺懷靜，以其眾歸密。密 以為河?xùn)|郡公。其子行儼，驍勇善戰(zhàn)，密復(fù)以為絳郡公，甚相委昵。王世充以東都 食盡，悉眾詣偃師，與密決戰(zhàn)。密問計于諸將，仁基對曰：“世充盡銳而至，洛下 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萬，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卻還， 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此有余力，彼勞奔命，兵法所謂‘彼出我 歸，彼歸我出，數(shù)戰(zhàn)以疲之，多方以誤之’者也?！泵茉唬骸肮湟?，不知其二。 東都兵馬有三不可當(dāng)：器械精，一也；決計而來，二也；食盡求斷，三也。我按甲 蓄力，以觀其敝，彼求斷不得，欲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首可懸于麾下。”單 雄信等諸將輕世充，皆請戰(zhàn)，仁基苦爭不得。密難違諸將之言，戰(zhàn)遂大敗，仁基為 世充所虜。世充以其父子并驍銳，深禮之，以兄女妻行儼。及僭尊號，署仁基為禮 部尚書，行儼為左輔大將軍。行儼每有攻戰(zhàn)，所當(dāng)皆披靡，號為“萬人敵”。世充 憚其威名，頗加猜防。仁基知其意，不自安，遂與世充所署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尚 食直長陳謙、秘書丞崔德本等謀反，令陳謙于上食之際，持匕首以劫世充，行儼以 兵應(yīng)于階下，指麾事定，然后出越王侗以輔之。事臨發(fā)，將軍張童仁知其謀而告之， 俱為世充所殺。

　　史臣曰：古先帝王之興也，非夫至德深仁格于天地，有豐功博利，弘濟艱難， 不然，則其道無由矣。自周邦不競，隋運將隆，武元、高祖并著大功于王室，平南 國，摧東夏，總百揆，定三方，然后變謳歌，遷寶鼎。于時匈奴驕倨，勾吳不朝， 既爭長于黃池，亦飲馬于清渭。高祖內(nèi)綏外御，日不暇給，委心膂于俊杰，寄折沖 于爪牙，文武爭馳，群策畢舉。服猾夏之虜，掃黃旗之寇，峻五岳以作鎮(zhèn)，環(huán)四海 以為池，厚澤被于域中，余威震于殊俗。煬帝蒙故業(yè)，踐丕基，阻伊、洛而固崤、 函，跨兩都而總?cè)f國。矜歷數(shù)之在己，忽王業(yè)之艱難，不務(wù)以道恤人，將以申威海 外。運拒諫之智，騁飾非之辯，恥轍跡之未遠(yuǎn)，忘德義之不修。于是鑿?fù)ㄇ_馳 道，樹以柳杞，隱以金槌。西出玉門，東逾碣石，塹山堙谷，浮河達(dá)海。民力凋盡， 徭戍無期，率土之心，鳥驚魚潰。方西規(guī)奄蔡，南討流求，視總八狄之師，屢踐三 韓之域。自以威行萬物，顧指無違，又躬為長君，功高曩列，寵不假于外戚，權(quán)不 逮于群下，足以轥轢軒、唐，奄吞周、漢，子孫萬代，人莫能窺，振古以來，一君 則已。遂乃外疏猛士，內(nèi)忌忠良，恥有盜竊之聲，惡聞喪亂之事。出師命將，不料 眾寡，兵少力屈者，以畏懦受顯誅，謁誠克勝者，以功高蒙隱戮?；驍冷h刃之下， 或殞鴆毒之中。賞不可以有功求，刑不可以無罪免，畏首畏尾，進退維谷。彼山東 之群盜，多出廝役之中，無尺土之資，十家之產(chǎn)，豈有陳涉亡秦之志，張角亂漢之 謀哉！皆苦于上欲無厭，下不堪命，饑寒交切，救死萑蒲。莫識旌旗什伍之容，安 知行師用兵之勢！但人自為戰(zhàn)，眾怒難犯，故攻無完城，野無橫陣，星離棋布，以 千百數(shù)。豪杰因其機以動之，乘其勢而用之，雖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將，連踵復(fù)沒， 莫之能御。煬帝魂氣懾，望絕兩京，謀竄身于江湖，襲永嘉之舊跡。既而禍生轂 下，釁起舟中，思早告而莫追，唯請死而獲可。身棄南巢之野，首懸白旗之上，子 孫剿絕，宗廟為墟。

　　夫以開皇之初，比于大業(yè)之盛，度土地之廣狹，料戶口之眾寡，算甲兵之多少， 校倉廩之虛實，九鼎之譬鴻毛，未喻輕重，培塿之方嵩岱，曾何等級！論地險則遼 隧未擬于長江，語人謀則勾麗不侔于陳國。高祖掃江南以清六合，煬帝事遼東而喪 天下。其故何哉？所為之跡同，所用之心異也。高祖北卻強胡，南并百越，十有余 載，戎車屢動，民亦勞止，不為無事。然其動也，思以安之，其勞也，思以逸之。 是以民致時雍，師無怨讟，誠在于愛利，故其興也勃焉。煬帝嗣承平之基，守已安 之業(yè)，肆其淫放，虐用其民，視億兆如草芥，顧群臣如寇讎，勞近以事遠(yuǎn)，求名而 喪實。兵纏魏闕，阽危弗圖，圍解雁門，慢游不息。天奪之魄，人益其災(zāi)，群盜并 興，百殃俱起，自絕民神之望，故其亡也忽焉。訊之古老，考其行事，此高祖之所 由興，而煬帝之所以滅者也，可不謂然乎！其隋之得失存亡，大較與秦相類。始皇 并吞六國，高祖統(tǒng)一九州，二世虐用威刑，煬帝肆行猜毒，皆禍起于群盜，而身殞 于匹夫。原始要終，若合符契矣。

　　玄感宰相之子，荷國重恩，君之失德，當(dāng)竭股肱。未議致身，先圖問鼎，遂假 伊、霍之事，將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敗不旋踵，兄弟就菹醢之誅，先人受焚 如之酷，不亦甚乎！李密遭會風(fēng)云，奪其鱗翼，思封函谷，將割鴻溝。期月之間， 眾數(shù)十萬，破化及，摧世充，聲動四方，威行萬里。雖運乖天眷，事屈興王，而義 協(xié)人謀，雄名克振，壯矣！然志性輕狡，終致顛覆，其度長挈大，抑陳、項之季孟 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