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傳·卷三十七
沈慶之 宗愨
永初二年,慶之除殿中員外將軍,又隨伯符隸到彥之北侵。 伯符病歸,仍隸檀道濟。道濟白文帝稱慶之忠謹曉兵,上使領 隊防東掖門,稍得引接,出入禁省。領軍劉湛知之,欲相引接, 謂曰:“卿在省年月久遠,比當相論?!睉c之正色曰:“下官 在省十年,自應得轉(zhuǎn),不復以此仰累?!睂まD(zhuǎn)正員將軍。及湛 被收之夕,上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履襪縛褲入,上見而驚曰: “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遣收吳郡太守劉斌殺之。
元嘉十九年,雍州刺史劉道産卒,群蠻大動,征西司馬朱 修之討蠻失利,以慶之爲建威將軍,率衆(zhòng)助修之。修之失律下 獄,慶之專軍進討,大破緣沔諸蠻。 后爲孝武撫軍中兵參軍。孝武以本號爲雍州,隨府西上, 征蠻寇屢有功。還都,復爲廣陵王誕北中郎中兵參軍,加建威 將軍、南濟陰太守。雍州蠻又爲寇,慶之以將軍、太守復與隨 王誕入沔。及至襄陽,率后軍中兵參軍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 等伐沔北諸山蠻,大破之。威震諸山,群蠻皆稽顙。慶之患頭 風,好著狐皮帽,群蠻惡之,號曰蒼頭公。每見慶之軍,輒畏 懼曰:“蒼頭公已復來矣。”
慶之引軍出,前后破降甚衆(zhòng),又討犬羊諸山蠻,緣險筑重 城,施門櫓甚峻。慶之連營山下,營中開門相通。又令諸軍各 穿池于營內(nèi),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蠻之火。頃之風甚,蠻夜下 山,人提一炬燒營?;鹬?,輒以池水灌滅之。蠻被圍守日久, 并饑乏,自后稍出歸降。慶之前后所獲蠻,并移都下,以爲營 戶。
二十七年,遷太子步兵校尉。其年,文帝將北侵,慶之諫 曰:“道濟再行無功,彥之失利而反,今料王玄謨等未踰兩將, 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有所由。道濟養(yǎng)寇自資, 彥之中涂疾動。虜所恃唯馬,夏水浩大,泛舟濟河,碻磝必走, 滑臺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館谷吊人,虎牢洛陽,自然 不固。”慶之固陳不可,時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并在 坐,上使湛之等難慶之。慶之曰:“爲國譬如家,耕當問奴, 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 “上大笑。
及軍行,慶之副玄謨。玄謨進圍滑臺,慶之與蕭斌留守碻 磝,仍領斌輔國司馬。玄謨攻滑臺,積旬不拔,魏太武大軍南 向,斌遣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少軍輕往,必無益 也?!睍兺诉€,斌將斬之,慶之諫乃止。
蕭斌以前驅(qū)敗績,欲死固碻磝,慶之以爲不可。會制使至, 不許退,諸將并宜留。斌復問計于慶之,慶之曰:“閫外之事, 將所得專,制從遠來,事勢已異。節(jié)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空 議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學問?!睉c之厲聲曰: “衆(zhòng)人雖見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玄謨自以退敗,求戍 碻磝。斌乃還歷城。申坦、垣護之共據(jù)清口,慶之奔驛馳歸。
二十九年,師復行,慶之固諫不從。以立議不同,不使北 出。是時亡命司馬黑石、廬江叛吏夏侯方進在西陽五水讙動群 蠻,自淮汝間至江沔,咸離其患,乃遣慶之督諸將討之,制江、 豫、荊、雍并遣軍受慶之節(jié)度。
三十年,孝武出次五洲,總統(tǒng)群帥。慶之從巴水出至五洲 諮受軍略。會孝武典簽董元嗣自建鄴還,陳元兇弒逆,孝武遣 慶之引諸軍。慶之謂腹心曰:“蕭斌婦人不足數(shù),其馀將帥并 易與耳。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睍r元兇密與慶之書,令 殺孝武。慶之入求見,孝武稱疾不敢見。慶之突前,以元兇手 書呈簡,孝武泣求入內(nèi)與母辭。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 常愿報德,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是何疑之深?!钡燮鹪?拜曰:“家國安危,在于將軍?!睉c之即勒內(nèi)外處分。
府主簿顔竣聞慶之至,馳入見帝曰:“今四方尚未知義師 之舉,而劭據(jù)有天府,首尾不相應赴,此危道也。宜待諸鎮(zhèn)唇 齒,然后舉事?!睉c之厲聲曰:“今方興大事,而黃頭小兒皆 參預,此禍至矣,宜斬以徇衆(zhòng)?!钡墼唬骸翱⒑尾话葜x。”竣 起再拜。慶之曰:“君但當知筆劄之事?!庇谑翘幏?,旬日內(nèi) 外整辦,時皆謂神兵。百姓欣悅。
衆(zhòng)軍既集,假慶之爲武昌內(nèi)史,領府司馬。孝武至尋陽, 慶之及柳元景等并勸即大位,不許。賊劭遣慶之門生錢無忌齎 書說慶之解甲,慶之執(zhí)無忌白之。孝武踐阼,以慶之爲領軍將 軍,尋出爲南兗州刺史,加都督,鎮(zhèn)盱眙,封南昌縣公。
孝建元年,魯爽反,遣慶之與薛安都等往討之。安都臨陣 斬爽,進慶之號鎮(zhèn)北大將軍。尋與柳元景俱開府儀同三司,固 辭,改封始興郡公。慶之以年滿七十,固請辭事,以爲侍中、 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至稽顙自陳,言輒泣涕。 上不能奪,聽以郡公罷就第,月給錢十萬,米百斛,二衛(wèi)史五 十人。
大明三年,司空竟陵王誕據(jù)廣陵反,復以慶之爲車騎大將 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南兗州刺史,加都督,率衆(zhòng)討之。誕 遣客沈道湣齎書說慶之,餉以玉環(huán)刀。慶之遣道湣反,數(shù)以罪 惡。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曰:“沈公,君白首之年,何爲來 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使仆來耳?!?慶之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并諸攻具。時夏雨不得攻城, 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慶之官以激之,制無所問。誕餉慶之 食,提挈者百余人,慶之不開,悉焚之。誕于城上投函表,令 慶之爲送。慶之曰:“我奉制討賊,不得爲汝送表?!泵抗コ?, 慶之輒身先士卒。上戒之曰:“卿爲統(tǒng)任,當令處分有方,何 須身受矢石邪?”自四月至七月,乃屠城斬誕。進慶之司空, 又固讓爵。于是與柳元景并依晉密陵侯鄭袤故事,朝會慶之位 次司空,元景在從公之上,給恤吏五十人,門施行馬。
初,慶之嘗夢引鹵簿入廁中,慶之甚惡入廁之鄙。時有善 占夢者爲解之,曰:“君必大富貴,然未在旦夕。”問其故, 答云:“鹵簿固是富貴容,廁中所謂后帝也。知君富貴不在今 主?!奔爸信d之功,自五校至是而登三事。
四年,西陽五水蠻復爲寇,慶之以郡公統(tǒng)諸軍討平之。
慶之居清明門外,有宅四所,室宇甚麗。又有園舍在婁湖, 慶之一夜攜子孫徙居之,以宅還官,悉移親戚中表于婁湖,列 門同閈焉。廣開田園之業(yè),每指地語人曰:“錢盡在此?!敝?興身享大國,家素富厚,産業(yè)累萬金,奴僮千計。再獻錢千萬, 谷萬斛,以始興封優(yōu)近,求改封南???,不許。妓妾十數(shù)人, 并美容工藝。慶之優(yōu)游無事,盡意歡愉,自非朝賀不出門。每 從游幸及校獵,據(jù)鞍陵厲,不異少壯。太子妃上孝武金鏤匕箸 及杅杓,上以賜慶之曰:“觴酌之賜,宜以大夫爲先也?!?
上嘗歡飲,普令群臣賦詩,慶之粗有口辯,手不知書,每 將署事,輒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 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顔師伯執(zhí)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 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圣世, 何愧張子房。”上甚悅,衆(zhòng)坐并稱其辭意之美。
孝武晏駕,慶之與柳元景等并受顧命。遺制“若有大軍旅 及征討,悉委慶之”。前廢帝即位,加慶之幾杖,給三望車一 乘。慶之每朝賀,常乘豬鼻無幰車,左右從者不過三五騎。履 行園田,每農(nóng)桑劇月,無人從行,遇之者不知三公也。及加三 望車,謂人曰:“我每游履田園,有人時與馬成三,無人則與 馬成二。今乘此車,安所之乎?”及賜幾杖,并固讓。柳元景、 顔師伯嘗詣慶之,會其游田,元景等鳴笳列卒滿道,慶之獨與 左右一人在田,見之悄然改容曰:“夫貧賤不可居,富貴亦難 守。吾與諸公并出貧賤,因時際會,榮貴至此,唯當共思損挹 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見成敗者已多,諸君炫此車服,欲何 爲乎!”于是插杖而耘,不爲之顧。元景等徹侍褰裳從之,慶 之乃與相對爲歡。
慶之既通貴,鄉(xiāng)里老舊素輕慶之者,后見皆膝行而前。慶 之嘆曰:“故是昔時沈公?!币曋T沈爲劫首者數(shù)十人,士民悉 患之。慶之詭爲置酒大會,一時殺之,于是合境肅清,人皆喜 悅。
廢帝狂悖無道,衆(zhòng)勸之廢立,及柳元景等連謀,以告慶之, 慶之與江夏王義恭不厚,發(fā)其事。帝誅義恭、元景等,以慶之 爲侍中、太尉。及義陽王昶反,慶之從帝度江,總統(tǒng)衆(zhòng)軍。
帝兇暴日甚,慶之猶盡言諫爭,帝意稍不悅。及誅何邁, 慮慶之不同,量其必至,乃開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果往,不 得度而還。帝又忌之,乃遣其從子攸之齎藥賜死,時年八十。 是歲旦,慶之夢有人以兩疋絹與之,謂曰:“此絹足度?!卞?而謂人曰:“老子今年不免矣。兩疋,八十尺也,足度,無盈 馀矣?!奔八?,贈賻甚厚,追贈侍中、太尉如故,給鸞輅轀輬 車,前后羽葆、鼓吹,諡曰忠武公。未及葬,帝敗。明帝即位, 追贈侍中、司空,諡曰襄公。泰始七年,改封蒼梧郡公。慶之 群從姻戚,由慶之在列位者數(shù)十人。
長子文叔位侍中,慶之之死也,不肯飲藥,攸之以被掩殺 之,文叔密取藥藏錄?;騽裎氖逄颖?,文叔見帝斷截江夏王義 恭支體,慮奔亡之日,帝怒,容致義恭之變,乃飲藥自殺。文 叔子昭明位秘書郎,聞父死,曰:“何忍獨生?!币嘧钥O死。
元徽元年,還復先封,時改始興爲廣興。昭明子曇亮襲廣 興郡公,齊受禪,國除。昭明弟昭略。
昭略字茂隆,性狂俊,不事公卿,使酒仗氣,無所推下。 嘗醉,晚日負杖攜家賓子弟至婁湖苑,逢王景文子約,張目視 之曰:“汝是王約邪?何乃肥而癡。”約曰:“汝沈昭略邪? 何乃瘦而狂。”昭略撫掌大笑曰:“瘦已勝肥,狂又勝癡,奈 何王約,奈汝癡何!”
升明末,爲相國西曹掾。齊高帝賞之,及即位,謂王儉曰: “南士中有沈昭略,何職處之 ?”儉以擬前軍將軍,上不欲 違,乃可其奏。尋爲中書郎,累遷侍中 。王晏嘗戲昭略曰 : “賢叔可謂吳興仆射?!闭崖栽唬骸凹沂逋淼瞧蜕洌q賢于尊 君以卿爲初蔭?!?
永元中,與叔父文季俱被召入華林省,茹法珍等進藥酒, 昭略怒駡徐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 今日?!币援T投其面,曰:“使爲破面鬼?!彼罆r言笑自若, 了無懼容 。徐孝嗣謂曰:“見卿使人想夏侯泰初?!贝鹪?: “明府猶憶夏侯,便是方寸不能都豁。下官見龍逄、比干,欣 然相對;霍光脫問明府今日之事,何辭答之邪?”
昭略弟昭光聞收兵至,家人勸逃去,昭光不忍舍母,入執(zhí) 母手悲泣,遂見殺。時昭明子曇亮已得逃去,聞昭光死,乃曰: “家門屠滅,獨用生何爲?!庇纸^吭而死 。時人嘆其累世孝 義。中興元年,贈昭略太常,昭光廷尉。
文季字仲達,文叔弟也。以寬雅正直見知,尤善塞及彈碁, 在宋封山陽縣五等伯,位中書郎。父慶之遇害,諸子見收,文 叔謂之曰:“我能死,爾能報?!彼熳詺?。文季揮刀馳馬去, 收者不敢追,遂免。
明帝立,爲黃門郎,領長水校尉。明帝宴會朝臣,以南臺 御史賀咸爲柱下史,糾不醉者,文季不肯飲,被驅(qū)下殿。晉平 王休佑爲南徐州,帝就褚彥回求干事人爲上佐,彥回舉文季, 轉(zhuǎn)驃騎長史、南東海太守。休佑被殺,雖用薨禮,僚佐多不敢 至,文季獨往墓展哀。元徽初,自秘書監(jiān)出爲吳興太守。文季 飲酒至五斗,妻王氏飲亦至三斗,嘗對飲竟日,而視事不廢。
升明元年,沈攸之反,齊高帝加文季冠軍將軍、督吳興錢 唐軍事。初,慶之之死也,攸之求行,至是文季收攸之弟新安 太守登之,誅其宗族,以復舊怨,親黨無吹火焉。君子以文季 能報先恥。齊國建,爲侍中,領秘書監(jiān)。建元元年,轉(zhuǎn)太子右 衛(wèi)率,侍中如故。改封西豐縣侯。
文季風采棱岸,善于進止,司徒褚彥回當時貴望,頗以門 戶裁之。文季不爲之屈。武帝在東宮,于玄圃宴朝臣,文季數(shù) 舉酒勸彥回。彥回甚不平,啓武帝曰:“沈文季謂彥回經(jīng)爲其 郡,依然猶有故情?!蔽募驹唬骸拔┥Ec梓,必恭敬止。豈如 明府亡國失土,不識枌榆?!彼煅约拔很妱邮?。彥回曰:“陳 顯達、沈文季當今將略,足委以邊事?!蔽募局M稱將門,因是 發(fā)怒,啓武帝曰:“褚彥回遂品藻人流,臣未知其身死之日, 何面目見宋明帝?!蔽涞坌υ唬骸吧蚵首硪??!敝胸﹦⑿菖e其 事,見原。后豫章王北宅后堂集會,文季與彥回并善琵琶,酒 闌,彥回取樂器爲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 作伎兒?!痹フ峦踽谟纸庵唬骸按斯十敳粨p仲容之德?!睆?回顔色無異,終曲而止。
永明中,累遷領軍將軍。文季雖不學,發(fā)言必有辭采。武 帝謂文季曰:“南士無仆射,多歷年所?!蔽募緦υ唬骸澳巷L 不競,非復一日?!碑斒郎破鋵?。
明帝輔政,欲以文季爲江州,遣左右單景雋宣旨。文季陳 讓,稱老不愿外出,因問右執(zhí)法有人未,景雋還具言之。延興 元年,以爲尚書右仆射。明帝即位,加領太子詹事,尚書令王 晏嘗戲文季爲吳興仆射。文季答曰:“瑯邪執(zhí)法,似不出卿門?!?
建武二年,魏軍南伐,明帝以爲憂,制文季鎮(zhèn)壽春。文季 入,城門嚴加備守。魏軍尋退,百姓無所損。
永元元年,轉(zhuǎn)侍中、左仆射。始安王遙光反,其夜遣于宅 掩取文季,欲以爲都督,而文季已還臺。明日,與尚書令徐孝 嗣共坐南掖門上。時東昏已行殺戮,孝嗣深懷憂慮,欲與文季 論時事,文季輒引以他辭,終不得及。事甯,加鎮(zhèn)軍將軍,置 府史。
文季以時方昏亂,托老疾不豫朝機。兄子昭略謂文季曰: “阿父年六十爲員外仆射,欲求免乎?”文季笑而不答,未幾 見害。先被召,便知敗,舉動如常。登車顧曰:“此行恐往而 不反。”于華林省死,年五十八,朝野冤之。中興元年,贈司 空,諡曰忠憲公。
文秀字仲遠,慶之弟子也。父邵之,南中郎行參軍。文秀 宋前廢帝時,累遷青州刺史,將之鎮(zhèn),部曲出次白下。文秀說 慶之以帝狂悖,禍在難測,欲因此衆(zhòng)力圖之。慶之不從。及行, 慶之果見殺。又遣直閣江方興領兵誅文秀,未至,而明帝已定 亂。時晉安王子勛據(jù)尋陽,文秀與徐州刺史薛安都并同子勛反。 尋陽平定,明帝遣其弟召之,便歸命請罪。即安本任。
四年,封新城縣侯。先是冀州刺史崔道固亦據(jù)歷城同反, 文秀遣信引魏,魏遣慕容白曜援之。及至,而文秀已受朝命。 文秀善于撫御,被魏圍三載無叛者。五年,爲魏所克,終于北。
攸之字仲達,慶之從父兄子也。父叔仁爲宋衡陽王義季征 西長史,兼行參軍領隊。
攸之少孤貧,元嘉二十七年,魏軍南攻,朝廷發(fā)三吳之衆(zhòng), 攸之亦行。及至建鄴,詣領軍將軍劉遵考求補白丁隊主。遵考 以爲形陋不堪,攸之嘆曰:“昔孟嘗君身長六尺爲齊相,今求 士取肥大者哉?!币螂S慶之征討。
二十九年,征西陽蠻,始補隊主。巴口建義,授南中郎府 板長兼行參軍。新亭之戰(zhàn),身被重創(chuàng),事甯,爲太尉行參軍, 封平洛縣五等侯。隨府轉(zhuǎn)大司馬行參軍。
晉時都下二岸揚州舊置都部從事,分掌二縣非違,永初以 后罷省。孝建三年,復置其職,攸之掌北岸,會稽孔璪掌南岸, 后又罷。攸之遷員外散騎侍郎,又隨慶之征廣陵屢有功,被箭 破骨。孝武以其善戰(zhàn),配以仇池步矟。事平當加厚賞,爲慶之 所抑。遷太子旅賁中郎,攸之甚恨之。
前廢帝景和元年,除豫章王子尚車騎中兵參軍、直合,與 宗越、譚金等并爲廢帝所寵。誅戮群公,攸之等皆爲之用命, 封東興縣侯。
明帝即位,以例削封。尋告宗越、譚金等謀反,復召直合。 會四方反叛,南賊已次近道,以攸之爲甯朔將軍、尋陽太守, 率軍據(jù)虎檻。時王玄謨爲大統(tǒng)未發(fā),前鋒有五軍在虎檻,五軍 后又駱驛繼至,每夜各立姓號,不相稟受 。攸之謂軍吏曰 : “今衆(zhòng)軍同舉,而姓號不同,若有耕夫漁父夜相呵叱,便致駭 亂,此敗道也。請就一軍取號?!毙\(zhòng)咸從之。
殷孝祖爲前鋒都督,大失人情,攸之內(nèi)撫將士,外諧群帥, 衆(zhòng)并安之。時殷孝祖中流矢死,軍主范潛率五百人投賊,人情 震駭,并謂攸之宜代孝祖爲統(tǒng)。時建安王休仁屯虎檻,總統(tǒng)衆(zhòng) 軍,聞孝祖死,遣甯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劉靈遺各率三千 人赴赭圻。攸之以爲孝祖既死,賊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更攻, 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爲己下,軍政不一,致敗之 由,乃率諸軍主詣方興推重,并慰勉之,方興甚悅。攸之既出, 諸軍主并尤之。攸之曰:“卿忘廉藺、寇賈事邪?吾本以濟國 活家,豈計此之升降?!泵鞯┻M戰(zhàn),自寅訖午,大破賊于赭圻。 尋進號輔國將軍,代孝祖督前鋒諸軍事。薛常保等在赭圻 食盡,南賊大帥劉胡屯濃湖,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陽覆船, 順風流下,以餉赭圻。攸之疑其有異,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 囊米,尋克赭圻。
遷甯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袁顗復率大衆(zhòng)來入鵲尾, 相持既久,軍主張興世越鵲尾上據(jù)錢溪,劉胡自攻之。攸之率 諸將攻濃湖。錢溪信至大破賊,攸之悉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 之。顗駭懼,急追胡還。攸之諸軍悉力進攻,多所斬獲,胡于 是棄衆(zhòng)而奔,顗亦奔走。赭圻、濃湖之平也,賊軍委棄資財, 珍貨山積,諸軍各競收斂,唯攸之、張興世約勒所部,不犯毫 芥,諸將以此多之。攸之進平尋陽,遷中領軍,封貞陽縣公。 時劉遵考爲光祿大夫,攸之在御坐謂遵考曰:“形陋之人今何 如?”帝問之,攸之依實對,帝大笑。
累遷郢州刺史,爲政刻暴,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 輒面加詈辱。而曉達吏事,自強不息,士庶畏憚,人莫敢欺。 聞有猛獸,輒自圍捕,往無不得,一日或得兩三。若逼暮不禽, 則宿昔圍守。賦斂嚴苦,徵發(fā)無度,繕修船舸,營造器甲。自 至夏口,便有異圖。進監(jiān)豫、司之二郡軍事,進號鎮(zhèn)軍將軍。
泰豫元年,明帝崩,攸之與蔡興宗并在外蕃,同預顧命。 會巴西人李承明反,蜀土搔擾。時荊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征, 新除荊州刺史蔡興宗未之鎮(zhèn),乃遣攸之權行荊州事。會承明已 平,乃以攸之爲鎮(zhèn)西將軍、荊州刺史,加都督。聚斂兵力,養(yǎng) 馬至二千馀匹,皆分賦邏將士,使耕田而食。廩財悉充倉儲。 荊州作部歲送數(shù)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云“供討四山蠻”。 裝戰(zhàn)艦數(shù)百千艘,沈之靈溪里,錢帛器械巨積。漸懷不臣之心, 朝廷制度無所遵奉。富貴擬于王者,夜中諸廂廊然燭達旦,后 房服珠玉者數(shù)百人,皆一時絕貌。
江州刺史桂陽王休范密有異志,欲以微旨動攸之,使道士 陳公昭作天公書一函,題言沈丞相,送攸之門者。攸之不開書, 推撿得公昭,送之朝廷。后廢帝元徽二年,休范舉兵襲都,攸 之謂僚佐曰:“桂陽今逼朝廷,必聲言吾與之同,若不顛沛勤 王,必增朝野之惑?!庇谑乔彩故苒荽淌窌x熙王燮節(jié)度。會 休范平,使乃還。進號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開府。 攸之自擅閫外,朝廷疑憚之,累欲征入,慮不受命,乃止。
四年,建平王景素據(jù)京城反,攸之復應朝廷,景素尋平。 時有臺直合高道慶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慶在家,牒其親 戚十馀人,求州從事西曹,攸之爲用三人。道慶大怒,自入州 取教毀之而去。道慶素便馬,攸之與宴飲于聽事前,合馬槊, 道慶槊中攸之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慶馳馬而出。還都說攸 之反狀,請三千人襲之。朝議慮其事難濟,高帝又保持不許。 楊運長等常相疑畏,乃與道慶密遣刺客齎廢帝手詔,以金餅賜 攸之,州府佐吏進其階級。時有象三頭至江陵城北數(shù)里,攸之 自出格殺之,忽有流矢集攸之馬鄣泥,其后刺客事發(fā)。廢帝既 殞,順帝即位,加攸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齊高帝遣 攸之子司徒左長史元琰齎廢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 甯爲王淩死,不作賈充生?!鄙形吹眉雌鸨?,乃上表稱慶,并 與齊高帝書推功。
攸之有素書十數(shù)行,常韜在兩襠角,云是宋明帝與己約誓。 又皇太后使至,賜攸之燭十挺,割之得太后手令,曰“國家之 事,一以委公”。明日,遂舉兵 。其妾崔氏、許氏諫曰:“官 年已老,那不爲百口作計?!必竷梢d角示之。
攸之素畜士馬,資用豐積,至是戰(zhàn)士十萬,鐵馬三千。將 發(fā)江陵,使沙門釋僧粲筮之,云:“不至都,當自郢州回還?!?
意甚不悅。初發(fā)江津,有氣狀如塵霧從西北來,正蓋軍上。 齊高帝遣衆(zhòng)軍西討,攸之盡銳攻郢州,行事柳世隆屢破之。升 明二年,還向江陵,未至,城已爲雍州刺史張敬兒所據(jù),無所 歸,乃與第三子中書侍郎文和至華容之賞頭林,投州吏家。此 吏嘗爲攸之所鞭,待攸之甚厚,不以往罰爲怨,殺豚薦食。既 而村人欲取之,攸之于櫟林與文和俱自經(jīng)死,村人斬首送之都。 或割其腹,心有五竅。征西主簿茍昭先以家財葬攸之。
攸之晚好讀書,手不釋卷,史、漢事多所記憶。常嘆曰: “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奔肮ホ牵箛L風浪,米 船沈沒。倉曹參軍崔靈鳳女先適柳世隆子,攸之正色謂曰 : “當今軍糧要急,而卿不以在意,由與城內(nèi)婚姻邪?!膘`鳳答曰: “樂廣有言,下官豈以五男易一女?!必畾g然意解。
攸之招集才力之士,隨郡人雙泰真有干力,召不肯來。攸 之遣二十人被甲追之,泰真射殺數(shù)人,欲過家將母去,事迫不 獲,單身走入蠻。追者既失之,錄其母去。泰真既失母,乃自 歸,攸之不罪,曰:“此孝子也?!辟n錢一萬,轉(zhuǎn)補隊主,其 抑情待士如此。
初,攸之賤時,與吳郡孫超之、全景文共乘一小船出都, 三人共上引埭,有一人止而相之,曰:“君三人皆當至方伯。” 攸之曰:“豈有是事?!毕嗾咴唬骸安或?,便是相書誤耳。” 后攸之爲郢、荊二州,超之廣州刺史,景文南豫州刺史。景文 字弘達,齊永明中,卒于光祿大夫。
攸之初至郢州,有順流之志,府主簿宗儼之勸攻郢城。功 曹臧寅以爲攻守勢異,非旬日所拔,若不時舉,挫銳損威,攸 之不從。既敗,諸將帥皆奔散,或呼寅俱亡。寅曰:“我委質(zhì) 事人,豈可幸其成而責其敗。”乃投水死。又倉曹參軍金城邊 榮爲府錄事所辱,攸之爲榮鞭殺錄事。攸之自江陵下,以榮爲 留府司馬守城。張敬兒將至,人或說之使詣敬兒降 。榮曰 : “受沈公厚恩,一朝緩急,便改易本心,不能也?!背菙∫娋磧海?敬兒問曰:“邊公何爲同人作賊,不早來?!睒s曰:“沈荊州 舉義兵,匡社稷,身雖可滅,要是宋世忠臣。天下尚有直言之 士,不可謂之爲賊。身本不蘄生,何須見問?!本磧涸弧八篮?難。”命斬之,榮歡笑而去,容無異色。泰山程邕之者,素依 隨榮,至是抱持榮謂敬兒曰:“君入人國,不聞仁惠之聲,而 先戮義士,三楚之人,甯蹈江、漢而死,豈肯與將軍同日以生?!?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爲不許?!毕葰㈢咧缓蠹皹s,三 軍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殺二義士?!北戎昂榧瓣惾?。
廢帝之殞,攸之欲起兵,問知星人葛珂之。珂之曰:“起 兵皆候太白,太白見則成,伏則敗。昔桂陽乙太白伏時舉兵, 一戰(zhàn)授首,此近世明驗。今蕭公廢昏立明,正逢太白伏時,此 與天合也。且太白尋出東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惫守共?下。及后舉兵,珂之又曰:“今歲星守南斗,其國不可伐。” 攸之不從,果敗。
攸之表檄文疏,皆其記室南陽宗儼之辭也,事敗責之,答 曰:“士爲知己,豈爲君輩所識。”遂伏誅。
攸之景和中與齊高帝同直殿省,申以歡好,帝以長女義興 憲公主妻攸之第三子文和,生二女,并養(yǎng)之宮中,恩禮甚厚, 及嫁皆得素舊,公家營遣焉。齊武帝制以攸之弟雍之孫僧昭爲 義興公主后。
僧昭別名法朗,少事天師道士,常以甲子及甲午日,夜著 黃巾衣褐醮于私室。時記人吉兇,頗有應驗。自云爲泰山錄事, 幽司中有所收錄,必僧昭署名。中年爲山陰縣。
梁武陵王紀爲會稽太守,宴坐池亭,蛙鳴聒耳 。王曰 : “殊廢絲竹之聽?!鄙阎鋮捠S口便息。及日晚,王又曰: “欲其復鳴。”僧昭曰:“王歡已闌,今恣汝鳴?!奔幢阈?。 又嘗校獵,中道而還,左右問其故,答曰:“國家有邊事,須 還處分?!眴柡我灾?,曰:“向聞南山虎嘯知耳?!倍矶?至。復謂人曰:“吾昔爲幽司所使,實爲煩碎,今已自解?!?乃開匣出黃紙書,上有一大字,字不可識。曰:“教分判如此。”
及太清初,謂親知曰:“明年海內(nèi)喪亂,生靈十不一存?!?乃苦求東歸。既不獲許,及亂,百口皆殲。僧昭位廷尉卿,太 清三年卒。
宗愨字元干,南陽涅陽人也。叔父少文高尚不仕,愨年少, 問其所志,愨答曰:“愿乘長風破萬里浪?!鄙傥脑唬骸叭耆?不富貴,必破我門戶?!毙置谌⑵?,始入門夜被劫,愨年十四, 挺身與劫相拒,十馀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時天下無事,士人 并以文義爲業(yè),少文既高尚,諸子群從皆愛好墳典,而愨任氣 好武,故不爲鄉(xiāng)曲所知。
江夏王義恭爲征北將軍、南兗州刺史,愨隨鎮(zhèn)廣陵。時從 兄綺爲征北府主簿,與愨同住,綺妾與給吏牛泰私通,綺入直, 而泰潛來就綺妾。愨知之,入殺牛泰然后白綺。義恭壯其意, 不罪也。后以補國上軍將軍。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愨自奮愿行,義恭舉愨有膽勇, 乃除振武將軍,爲安西參軍蕭景憲軍副。隨交州刺史檀和之圍 區(qū)粟城。林邑遣將范毗沙達來救區(qū)粟,和之遣偏軍拒之,爲賊 所敗。又遣愨,愨乃分軍爲數(shù)道,偃旗潛進討破之,仍攻拔區(qū) 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陽邁傾國來逆,以具裝被象,前后無際。 愨以爲外國有師子威服百獸,乃制其形與象相御,象果驚奔, 衆(zhòng)因此潰亂,遂克林邑。收其珍異,皆是未名之寶,其馀雜物 不可稱計。愨一毫無犯,唯有被梳枕刷,此外蕭然。文帝甚嘉 之。
三十年,孝武伐逆,以愨爲南中郎諮議參軍,領中兵。及 事平,功次柳元景。
孝武即位,以爲左衛(wèi)將軍,封洮陽侯。孝建中,累遷豫州 刺史,監(jiān)五州諸軍事。先是鄉(xiāng)人庾業(yè)家富豪侈,侯服玉食。與 賓客相對,膳必方丈,而爲愨設粟飯菜葅。謂客曰:“宗軍人 慣噉粗食。”愨致飽而退,初無異辭。至是業(yè)爲愨長史,帶梁 郡,愨待之甚厚,不以昔事爲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誕據(jù)廣陵反,愨表求赴討,乘驛詣都, 面受節(jié)度。上停輿慰勉,愨聳躍數(shù)十,左右顧眄,上壯之。及 行,隸車騎大將軍沈慶之。初,誕誑其衆(zhòng)云:“宗愨助我?!?及愨至,躍馬繞城呼曰:“我宗愨也?!笔缕剑霠懽笮l(wèi)將軍。
五年,從獵墮馬腳折,不堪朝直,以爲光祿大夫,加金章 紫綬。有佳牛堪進御,官買不肯賣,坐免官。明年復先職。
廢帝即位,爲甯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卒,贈征西 將軍,諡曰肅侯,配食孝武廟庭。子羅云,卒,子元寶嗣。
愨從子夬字明揚,祖少文,名列隱逸傳。父繁,西中郎諮 議參軍。
夬少勤學,有局干,仕齊爲驃騎行參軍。時竟陵王子良集 學士于西邸,并見圖畫,夬亦預焉。齊郁林之爲南郡王,居西 州,使夬管書記,以筆劄貞正見許,故任焉。時與魏和通,敕 夬與尚書殿中郎任昉同接魏使,皆時選也。及文惠太子薨,王 爲皇太孫,夬仍管書記。
太孫即位,多失德,夬頗自疏,得爲秣陵令,遷尚書都官 郎。少帝見誅,舊寵多被其災,唯夬與傅昭以清正免。齊明帝 以爲郢州中從事,以父老去官。南康王爲荊州刺史,引爲別駕。
梁武帝起兵,遷西中郎諮議。時西土位望,唯夬與同郡樂 藹、劉坦爲州人所推服,故領軍蕭穎胄深相委仗。武帝受禪, 歷太子右衛(wèi)率,五兵尚書,參掌大選。天監(jiān)三年卒。子曜卿。
論曰:沈慶之以武毅之姿,屬殷憂之日,驅(qū)馳戎旅,所在 見推。其戡難定功,蓋亦宋之方、召。及勤王之業(yè)克舉,臺鼎 之位已隆,年致懸車,宦成名立,而卒至顛覆,倚伏豈易知也。 諸子才氣,并有高風,將門有將,斯言得矣。攸之地處上流, 聲稱義舉,專威擅命,年且逾十。終從諸葛之薨,代德其有數(shù) 乎。宗愨氣概風云,竟成其志;夬蹈履清正,用升顯級,亦各 志能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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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列傳卷三十七部分譯文
沈慶之字弘先,吳興武康人。少年有氣力,晉朝末年孫恩作亂,派他的軍隊攻打武康,沈慶之還不滿二十歲,跟隨鄉(xiāng)人、親族攻擊賊寇,屢次獲勝,因此以英勇聞名。軍亂之后,鄉(xiāng)里人員流散,沈慶之在家…詳情相關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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