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傳·卷四十五

  王敬則 陳顯達 張敬兒 崔慧景

  王敬則,臨淮射陽人也。僑居晉陵南沙縣。母爲女巫,常 謂人云:“敬則生時胞衣紫色,應得鳴鼓角?!比诵χ?: “汝子得爲人吹角可矣?!?

  敬則年長,而兩腋下生乳,各長數寸。夢騎五色師子。性 倜儻不羈,好刀劍,嘗與暨陽縣吏斗,謂曰:“我若得暨陽縣, 當鞭汝小吏背?!崩敉倨涿嬖唬骸叭甑敏哧柨h,我亦得司徒公 矣。”屠狗商販,遍于三吳。使于高麗,與其國女子私通,因 不肯還,被收錄然后反。

  善拍張,補刀戟左右。宋前廢帝使敬則跳刀,高出白虎幢 五六尺,接無不中。仍撫髀拍張,甚爲儇捷。補俠轂隊主,領 細鎧左右,與壽寂之殺前廢帝。及明帝即位,以爲直合將軍, 封重安縣子。

  敬則少時于草中射獵,有蟲如烏豆集其身,擿去乃脫,其 處皆流血。敬則惡之,詣道士卜,道士曰:“此封侯瑞也?!?敬則聞之喜,故出都自效。

  后補暨陽令,昔日斗吏亡叛,勒令出,遇之甚厚。曰 : “我已得暨陽縣,汝何時得司徒公邪?”初至暨陽縣陸主山下, 宗侶十馀船同發(fā),敬則船獨不進,乃令弟入水推之,見烏漆棺。 敬則祝云:“若是吉,使船速進,吾富貴當改葬爾?!贝汈?去,入縣收此棺葬之。

  時軍荒后,縣有一部劫逃入山中爲人患,敬則遣人致意劫 帥使出首,當相申論。郭下廟神甚酷烈,百姓信之,敬則引神 爲誓,必不相負。劫帥既出,敬則于廟中設酒會,于坐收縛曰: “吾啓神,若負誓,還神十牛。今不得違誓?!奔礆⑹=馍?, 并斬諸劫,百姓悅之。

  元徽二年,隨齊高帝拒桂陽賊于新亭,敬則與羽林監(jiān)陳顯 達、甯朔將軍高道慶乘舸迎戰(zhàn),大破賊水軍。事甯,帶南泰山 太守、右俠轂主,轉越騎校尉、安成王車騎參軍。蒼梧王狂虐, 左右不自安。敬則以高帝有威名,歸誠奉事,每下直輒往領軍 府。夜著青衣,扶匐道路,爲高帝聽察。高帝令敬則于殿內伺 機。及楊玉夫將首投敬則,敬則馳謁高帝,乃戎服入宮。至承 明門,門郎疑非蒼梧還,敬則慮人覘見,以刀環(huán)塞窐孔,呼開 門甚急。衛(wèi)尉丞顔靈寶窺見高帝乘馬在外,竊謂親人:“今若 不開內領軍,天下會是亂爾。”門開,敬則隨帝入殿。

  升明元年,遷輔國將軍,領臨淮太守,知殿內宿衛(wèi)兵事。 沈攸之事起,進敬則冠軍將軍。高帝入守朝堂,袁粲起兵,召 領軍劉韞、直合將軍卜伯興等于宮內相應,戒嚴將發(fā),敬則開 關掩襲,皆殺之。殿內竊發(fā)盡平,敬則之力也。政事無大小, 帝并以委之。

  敬則不識書,止下名,然甚善決斷。齊臺建,爲中領軍。 高帝將受禪,材官薦易太極殿柱。順帝欲避上,不肯出宮遜位。 明日當臨軒,順帝又逃宮內。敬則將輿入迎帝,啓譬令出,引 令升車。順帝不肯即上,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 答曰:“出居別宮爾,官先取司馬家亦復如此?!表樀燮鴱?指:“唯愿后身生生世世不復天王作因緣?!睂m內盡哭,聲徹 于外 。順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

  齊建元元年,出爲都督、南兗州刺史,封尋陽郡公。加敬 則妻懷氏爵爲尋陽國夫人。

  二年,魏軍攻淮、泗,敬則恐,委鎮(zhèn)還都,百姓皆驚散奔 走。上以其功臣不問,以爲都官尚書,遷吳興太守??づf多剽 掠,有十數歲小兒于路取遺物,敬則殺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遺, 郡無劫盜。又錄得一偷,召其親屬于前鞭之。令偷身長掃街路, 久之,乃令偷舉舊偷自代。諸偷恐爲所識,皆逃走,境內以清。 仍入烏程,從市過,見屠肉枅,嘆曰:“吳興昔無此枅,是我 少時在此所作也?!闭俟嗜孙嬀普f平生,不以屑也。遷護軍, 以家爲府。

  三年,以改葬去職,詔贈敬則母尋陽國太夫人,改授侍中、 撫軍。高帝遺詔敬則以本官領丹陽尹,尋遷會稽太守,加都督。 永明二年,給鼓吹一部。會土邊帶湖海,人丁無士庶皆保塘役。 敬則以功力有馀,悉評斂爲錢送臺庫,以爲便宜。上許之。

  三年,進號征東將軍。宋廣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酷暴, 殺婢媵,翼之子法朗告之,敬則付山陰獄殺之。路氏家訴,爲 有司所奏,山陰令劉岱坐棄市刑。敬則入朝,上謂敬則曰 : “人命至重,是誰下意殺之?都不啓聞。”敬則曰:“是臣愚 意。臣知何物科法,見背后有節(jié),便言應得殺人?!眲⑨芬嘁?罪,上乃赦之;敬則免官,以公領郡。

  后與王儉俱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 。時徐孝嗣于崇禮門候 儉,因嘲之曰:“今日可謂連璧?!眱€曰:“不意老子遂與韓 非同傳?!比艘愿婢磩t,敬則欣然曰:“我南沙縣吏,徼幸得 細鎧左右,逮風云以至于此。遂與王衛(wèi)軍同日拜三公,王敬則 復何恨?!绷藷o恨色。朝士以此多之。

  十一年,授司空。敬則名位雖達,不以富貴自遇。初爲散 輩使魏,于北館種楊柳。后員外郎虞長曜北使還,敬則問 : “我昔種楊柳樹,今若大小?”長曜曰:“虜中以爲甘棠?!蔽?帝令群臣賦詩,敬則曰:“臣幾落此奴度內。”上問之,敬則 對曰:“臣若解書,不過作尚書都令史爾,那得今日?!本磩t 雖不大識書,而性甚警黠,臨郡令省事讀辭,下教判決,皆不 失理。 明帝輔政,密有廢立意。隆昌元年,出敬則爲會稽太守, 加都督。海陵王立,進位太尉。明帝即位,爲大司馬,臺使拜 授日,雨大洪注,敬則文武皆失色。一客旁曰:“公由來如此, 昔拜丹陽尹、吳興時亦然?!本磩t大悅曰:“我宿命應得雨?!?乃引羽儀、備朝服、導引出聽事拜受,意猶不自得,吐舌久之。 帝既多殺害,敬則自以高、武舊臣,心懷憂懼。帝雖外厚 其禮而內相疑備,數訪問敬則飲食體干。聞其衰老,且以居內 地,故得少安。后遣蕭坦之將齋仗五百人行晉陵,敬則諸子在 都,憂怖無計。上知之,問計于梁武帝,武帝曰:“敬則豎夫, 易爲感,唯應錫以子女玉帛,厚其使人,如斯而已?!鄙霞{之。 吳人張思祖,敬則謀主也,爲府司馬,頻銜使。上僞傾意 待之,以爲游擊將軍。遣敬則世子仲雄入東。仲雄善彈琴,江 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庫,上敕五日一給仲雄。仲雄在御前鼓 琴,作懊儂曲,歌曰:“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庇衷唬?“君行不凈心,那得惡人題。”帝愈猜愧。

  永泰元年,帝疾屢經危殆,以張瑰爲平東將軍、吳郡太守, 置兵佐,密防敬則。內外傳言當有處分。敬則聞之,竊曰 : “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罌?!?金罌謂鴆酒也。諸子怖懼,第五子幼隆遣正員將軍徐岳以情告 徐州行事謝朓爲計,若同者當往報敬則。朓執(zhí)岳馳啓之。敬則 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報庶,庶以告敬則五官王公 林。公林,敬則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勸敬則急送啓賜兒死, 單舟星夜還都。敬則曰:“若爾,諸郎要應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摴蒱賭錢,謂衆(zhòng)曰:“卿諸人欲令我作何 計?”莫敢先答。防合丁興懷曰:“官只應作爾。”敬則不作 聲。明旦,召山陰令王詢、臺傳御史鍾離祖愿,敬則橫刀跂坐, 問詢等發(fā)丁可得幾人,庫見有幾錢物,詢、祖愿對并乖旨,敬 則怒,將出斬之。王公林又諫敬則曰:“官詎不更思?”敬則 唾其面,曰:“小子,我作事何關汝小子?!蹦似鸨屑?衣,二三日便發(fā)。欲劫前中書令何胤還爲尚書令,長史王弄璋、 司馬張思祖止之曰:“何令高蹈,必不從,不從便應殺之。舉 大事先殺朝賢,事必不濟。”乃率實甲萬人過浙江,謂曰 : “應須作檄。”思祖曰:“公今自還朝,何用作此?”乃止。 朝廷遣輔國將軍前軍司馬左興盛、直合將軍馬軍主胡松三 千余人,筑壘于曲阿長岡;尚書左仆射沈文秀爲持節(jié)、都督, 屯湖頭,備京口路。

  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擔篙荷鍤隨逐之十馀萬衆(zhòng)。至武進 陵口慟哭,乘肩輿而前。遇興盛、山陽二柴,盡力攻之。官軍 不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zhàn)。胡松領馬軍突其后,白丁無器 仗,皆驚散。敬則大叫索馬,再上不得上,興盛軍容袁文曠斬 之傳首。

  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卒東起,朝廷震懼。東昏侯在東宮 議欲叛,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 有告敬則者,敬則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汝父子唯 應急走耳?!鄙w譏檀道濟避魏事也。

  敬則之來,聲勢甚盛,凡十日而敗。時年六十四。朝廷漆 其首藏在武庫,至梁天監(jiān)元年,其故吏夏侯亶表請收葬,許之。

  陳顯達,南彭城彭城人也。仕宋以軍功封彭澤縣子,位羽 林監(jiān)、濮陽太守,隸齊高帝討桂陽賊于新亭壘。劉勉大桁敗, 賊進杜姥宅。及休范死,顯達出杜姥宅,大戰(zhàn)于宣陽津陽門, 大破賊,矢中左目而鏃不出。地黃村潘嫗善禁,先以釘釘柱, 嫗禹步作氣,釘即出,乃禁顯達目中鏃出之。事平,封豐城侯, 再遷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加都督。

  沈攸之事起,顯達遣軍援臺,長史到遁、司馬諸葛導勸顯 達保境蓄衆(zhòng),密通彼此。顯達于坐手斬之,遣表疏歸心齊高帝。 帝即位,拜護軍將軍。后御膳不宰牲,顯達上熊蒸一盤,上即 以充飯。后拜都督、益州刺史。

  武帝即位,進號鎮(zhèn)西將軍。益部山險,多不賓服。大度村 獠,前刺史不能制,顯達遣使責其租賧。獠帥曰:“兩眼刺史 尚不敢調我?!彼鞖⑵涫?。顯達分部將吏,聲將出獵,夜往襲 之,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自此山夷震服。

  永明二年,征爲侍中、護軍將軍。顯達累任在外,經高帝 之憂。及見武帝,流涕悲咽,上亦泣,心甚嘉之。八年,爲征 南大將軍、江州刺史。

  顯達謙厚有智計,自以人微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 子十馀人,誡之曰:“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貴陵人?!?家既豪富,諸子與王敬則諸兒并精車牛,麗服飾。當世快牛稱 陳世子青、王三郎烏、呂文顯折角、江瞿曇白鼻,而皆集陳舍。 顯達知此不悅。及子休尚爲郢府主簿,過九江拜別。顯達曰: “凡奢侈者鮮有不敗,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自 逐?!奔慈∮谇盁F潇o退如此。

  豫廢郁林之勛,延興元年,爲司空,進爵爲公。明帝即位, 進太尉,封鄱陽郡公。加兵二百人,給油絡車。后以太尉封鄱 陽郡公,爲三公事,而職典連率,人以爲格外三公。上欲悉除 高、武子孫,上微言問顯達,答曰:“此等豈足介慮?!鄙夏?止。

  顯達建武世心懷不安,深自貶退,車乘朽敗,導從鹵簿皆 用羸小。侍宴,酒后啓上借枕,帝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 年已老,富貴已足,唯少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鄙鲜唬?“公醉矣。”以年老告退,不許。

  永泰元年,乃遣顯達北侵。永元元年,顯達督平北將軍崔 慧景衆(zhòng)軍四萬圍南鄉(xiāng)界馬圈城,去襄陽三百里。攻之四十日, 魏軍食盡,噉死人肉及樹皮。周邊急,魏軍突走。顯達入據其 城,遣軍主莊丘黑進取南鄉(xiāng)縣。魏孝文帝自領十余萬騎奄至, 軍主崔恭祖、胡松以烏布幔盛顯達,數人擔之,出汮水口,臺 軍緣道奔退,死者三萬余人。顯達素有威名,著于外境,至是 大損喪焉。御史中丞范岫奏免顯達官,又表解職,并不許。以 爲江州刺史,鎮(zhèn)盆城。初,王敬則事起,始安王遙光啓明帝慮 顯達爲變,欲追軍還,事平乃寢。顯達亦懷危怖。及東昏立, 彌不樂還都,得此授甚喜。尋加領征南大將軍,給三望車。 顯達聞都下大相殺戮,徐孝嗣等皆死,傳聞當遣兵襲江州。 顯達懼禍,十一月十五日舉兵,欲直襲建鄴,以掩不備,又遙 指郢州刺史建安王寶寅爲主。朝廷遣后軍將軍胡松等據梁山, 顯達率衆(zhòng)數千人發(fā)尋陽,與松戰(zhàn)于采石,大破之,都下震恐。 十二月,潛軍度取石頭北上襲城,宮掖大駭,閉門守備。 顯達馬睄從步軍數百人,于西州前與臺軍戰(zhàn),再合大勝,綃折, 手猶殺十馀人。官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烏榜村。 騎官趙潭注綃刺落馬,斬之籬側,血涌湔籬,似淳于伯之被刑。 時年七十三。

  顯達在江州遇疾,不療之而差,意甚不悅。是時連冬大雪, 梟首朱雀而雪不集,諸子皆伏誅。

  張敬兒,南陽冠軍人也。父丑,爲郡將軍,官至節(jié)府參軍。 敬兒年少便弓馬、有膽氣,好射猛獸,發(fā)無不中。南陽新野風 俗出騎射,而敬兒尤多膂力。稍官至寧蠻行參軍,隨郡人劉胡 伐襄陽諸山蠻,深入險阻,所向皆破。又擊胡陽蠻,官軍引退, 敬兒單馬在后,賊不能抗。

  山陽王休佑鎮(zhèn)壽陽,求善騎射士,敬兒及襄陽俞湛應選。 敬兒善事人,遂見寵,爲長兼行參軍。泰始初,隨府轉驃騎參 軍,署中兵,領軍討義嘉賊,與劉胡相拒于鵲尾洲,啓明帝乞 本郡。事平,除南陽太守。

  敬兒之爲襄陽府將也,家貧,每休假輒傭賃自給。嘗爲城 東吳泰家擔水,通泰所愛婢。事發(fā),將被泰殺,逃賣棺材中, 以蓋加上,乃免。及在鵲尾洲,啓明帝云:“泰以絲助雍州刺 史袁顗爲弩弦,黨同爲逆,若事平之日,乞其家財?!钡墼S之。 至是收籍吳氏,唯家人裸身得出,僮役財貨直數千萬,敬兒皆 有之。先所通婢,即以爲妾。

  后爲越騎校尉,桂陽王事起,隸齊高帝頓新亭。賊矢石既 交,休范白服乘輿勞樓下。敬兒與黃回白高帝求詐降以取之。 高帝曰:“卿若辦事,當以本州相賞?!本磧合嗯c出城南,放 仗走,大呼稱降。休范喜,召至輿側。回陽致高帝密意,休范 信之。回目敬兒,敬兒奪取休范防身刀斬之,其左右百人皆散。 敬兒持首歸新亭。除驍騎將軍,加輔國將軍。高帝置酒謂敬兒 曰:“非卿之功無今日?!?

  高帝以敬兒人位既輕,不欲使便爲襄陽重鎮(zhèn)。敬兒求之不 已,乃微動高帝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 敬兒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帝笑而無言,乃除雍州刺史, 加都督,封襄陽縣侯。部伍泊沔口,敬兒乘舴艋過江,詣晉熙 王燮。中江遇風船覆,左右丁壯者各泅水走,余二小史沒船下 求敬兒救,敬兒兩掖挾之,隨船仰得在水上,如此翻覆行數十 里,方得迎接。失所持節(jié),更給之。

  至鎮(zhèn),厚結攸之,得其事跡,密白高帝,終無二心。又與 攸之司馬劉攘兵情款。及蒼梧廢,敬兒疑攸之當因此起兵,密 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鐙一只。敬兒乃爲備。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使報敬兒。勞接周至,爲設食訖, 列仗于聽事前斬之。集部曲。偵攸之下,當襲江陵。敬兒告變 使至,高帝大喜,進號鎮(zhèn)軍將軍,改督。

  攸之至郢城敗走,其子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還 江陵。敬兒軍至白水,元琰聞城外鶴唳,謂是叫聲,恐懼欲走。 其夜,乂、宣開門出奔,城潰,元琰奔寵洲見殺。敬兒至江陵, 誅攸之親黨,沒入其財物數千萬,善者悉以入私,送臺者百不 一焉。攸之于湯渚村自經死,居人送首荊州。敬兒使楯擎之, 蓋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鄴。進爵爲公。

  敬兒在雍州貪殘,人間一物堪用,莫不奪取。于襄陽城西 起宅,聚物貨,宅大小殆侔襄陽。又欲移羊叔子墮淚碑,于其 處置臺。綱紀諫曰:“此羊太傅遺德,不宜遷動?!本磧涸唬?“太傅是誰,我不識?!?

  及齊受禪,轉侍中、中軍將軍,遷散騎常侍、車騎將軍, 置佐史。高帝崩,遺詔加開府儀同三司。于家竊泣曰:“官家 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奔鞍?,王敬則戲 之,呼爲褚彥回。敬兒曰:“我馬上所得,終不能作華林合勛 也?!本磩t甚恨焉。

  初,敬兒微時,有妻毛氏,生子道門,而鄉(xiāng)里尚氏女有色 貌,敬兒悅之,遂棄毛氏而納尚氏爲室。及居三司,尚氏猶居 襄陽宅。慮不復外出,乃迎家口悉下至都,啓武帝,不蒙勞問。 敬兒心自疑。及垣崇祖死,愈恐懼。性好卜術,信夢尤甚,初 征荊州,每見諸將帥,不遑有馀計,唯敘夢云:“未貴時,夢 居村中,社樹欻高數十丈。及在雍州,又夢社樹直上至天?!?以此誘說部曲,自云貴不可言。由是不自測量,無知。又使于 鄉(xiāng)里爲謠言,使小兒輩歌曰:“天子在何處?宅在赤谷口,天 子是阿誰?非豬如是狗?!本磧杭以诠谲?,宅前有地名赤谷。 既得開府,又望班劍,語人曰:“我車邊猶少班蘭物?!?

  敬兒長自荒遠,少習武事,既從容都下,又四方寧靖,益 不得志。其妻尚氏亦曰:“吾昔夢一手熱如火,而君得南陽郡; 元徽中,夢一髀熱如火,君得本州;建元中,夢半體熱,尋得 開府;今復舉體熱矣。”以告所親,言其妻初夢次夢,又言 “今舉體熱矣”。閹人聞其言說之,事達武帝。敬兒又遣使與蠻 中交關,武帝疑有異志,永明元年,敕朝臣華林八關齋,于坐 收敬兒。初,左右雷仲顯常以盈滿誡敬兒,不能從,至是知有 變,抱敬兒泣,敬兒脫冠貂投地曰:“用此物誤我?!奔白拥?門、道暢、道休并伏誅,少子道慶見宥。后數年,上與豫章王 嶷三日曲水內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沒,上由是言及敬兒, 悔殺之。

  敬兒始不識書,及爲方伯,乃習學讀孝經、論語。初征爲 護軍,乃潛于密室中屏人學揖讓答對,空中俯仰,妾侍竊窺笑 焉。將拜三司,謂其妻嫂曰:“我拜后府開黃合?!币蚩谧誀?鼓聲。初得鼓吹,羞便奏之。又于新林慈姥廟爲妾祈子祝神, 口自稱三公,其鄙俚如此。

  始其母于田中臥,夢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而生敬兒, 故初名茍兒。又生一子,因茍兒之名復名豬兒。宋明帝嫌茍兒 名鄙,改爲敬兒,故豬兒亦改爲恭兒,位正員郎,謝病歸本縣, 常居上保村,不肯出仕,與居人不異。與敬兒愛友甚篤。及聞 敬兒敗,走入蠻。后首出,原其罪。

  崔慧景字君山,清河東武城人也。祖構,奉朝請。父系之, 州別駕。

  慧景少有志業(yè),仕宋爲長水校尉。齊高帝在淮陰,慧景與 宗人祖思同時自結。及高帝受禪,封樂安縣子,爲都督、梁南 秦二州刺史。永明四年,爲司州刺史。母喪,詔起復本任。慧 景每罷州,輒傾資獻奉,動數百萬。武帝以此嘉之。十年,爲 都督、豫州刺史。

  郁林即位,慧景以少主新立,密與魏通,朝廷疑之。明帝 輔政,遣梁武帝至壽春安慰之。慧景密啓送誠勸進。建武四年, 爲度支尚書,領太子左率。

  東昏即位,爲護軍。時輔國將軍徐世標專權號令,慧景備 員而已。帝既誅戮將相,舊臣皆盡,慧景自以年宿位重,轉不 自安。及裴叔業(yè)以壽陽降魏,即授慧景平西將軍,假節(jié)、侍中、 護軍如故。率軍水路征壽陽。軍頓白下將發(fā),帝長圍屏除,出 瑯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樓上,召慧景騎進圍內,無一人自隨, 裁交數言,拜辭而去?;劬俺鲋涟紫律跸?,曰:“頸非復小豎 等所折也。”子覺爲直合將軍,慧景密與之期。

  時江夏王寶玄鎮(zhèn)京口,聞慧景北行,遣左右余文興說之曰: “朝廷任用群小,猜害忠賢,江、劉、徐、沈,君之所見, 身雖魯、衛(wèi),亦不知滅亡何時。君今段之舉,有功亦死,無功 亦死,欲何求所免。機不可失,今擁強兵,北取廣陵,收吳、 楚勁卒;身舉州以相應,取大功如反掌耳?!被劬俺2蛔园?, 聞言回應。

  于時廬陵王長史蕭寅、司馬崔恭祖守廣陵城,慧景以寶玄 事告恭祖。恭祖先無宿契,口雖相和,心實不同。還以事告寅, 共爲閉城計。寅心謂恭祖與慧景同,謂曰:“廢昏立明,人情 所樂,寧可違拒?!惫ё妾q執(zhí)不同。俄而慧景至,恭祖閉門不 敢出。慧景知其異己,泣數行而去。

  中兵參軍張慶延、明巖卿等勸慧景襲取廣陵,及密遣軍主 劉靈運間行突入?;劬岸硐抵?,遂據其城。子覺至,仍使領兵 襲京口。寶玄本謂大軍并來,及見人少,極失所望,拒覺,擊 走之。恭祖及覺精兵八千濟江。恭祖心本不同反,至蒜山,欲 斬覺以軍降京口,事既不果而止。

  覺等軍器精嚴,柳憕、沈佚之等謂寶玄曰:“崔護軍威名 既重,乃誠可見,既已唇齒,忽中道立異。彼以樂歸之衆(zhòng),亂 江而濟,誰能拒之?!庇谑堑潜惫虡牵⑶灎T爲烽火,舉以 應覺。帝聞變,以右衛(wèi)將軍左興盛假節(jié)、督都下水陸衆(zhòng)軍。慧 景停二日,便率大衆(zhòng)一時俱濟江,趣京口,寶玄仍以覺爲前鋒, 恭祖次之,慧景領大都督爲衆(zhòng)軍節(jié)度。東府、石頭、白下、新 亭諸城皆潰,左興盛走,不得入宮,逃淮渚荻船中,慧景禽殺 之?;劬胺Q宣德皇后令,廢帝爲吳王。

  時柳憕別推寶玄,恭祖爲寶玄羽翼,不復承奉,慧景嫌之。 巴陵王昭胄先逃人間,出投慧景,意更向之,故猶豫未知所立, 此聲頗泄。憕、恭祖始貳于慧景。又恭祖勸慧景射火箭燒北掖 樓,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費用功多,不從其計。性好 談義,兼解佛理,頓法輪寺,對客高談,恭祖深懷怨望。

  先是,衛(wèi)尉蕭懿爲豫州刺史,自歷陽步道征壽陽,帝遣密 使告之。懿率軍主胡松、李居士等自采石濟岸,頓越城舉火, 臺城中鼓叫稱慶。恭祖先勸慧景遣二千人斷西岸軍,令不得度, 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應散,不許。恭祖請擊義師,又不 許。乃遣子覺將精甲數千人度南岸,義師昧旦進戰(zhàn),覺大敗。 慧景人情離沮。

  恭祖頓軍興皇寺,于東宮掠得女妓,覺來逼奪,由是忿恨。 其夜,崔恭祖與驍將劉靈運詣城降?;劬澳藢⒏剐臄等藵撊ィ?欲北度江,城北諸軍不知,猶爲拒戰(zhàn)。城內出蕩,殺數百人, 慧景馀衆(zhòng)皆奔。

  慧景圍城凡十二日,軍旅散在都下,不爲營壘。及走,衆(zhòng) 于道稍散,單馬至蟹浦,投漁人太叔榮之。榮之故爲慧景門人, 時爲蟹浦戍,謂之曰:“吾以樂賜汝,汝爲吾覓酒?!奔榷鵂?榮之所斬,以頭內魷籃中擔送都。

  恭祖者,慧景宗人,驍果便馬韒,氣力絕人,頻經軍陣。 討王敬則,與左興盛軍容袁文曠爭敬則首,訴明帝曰:“恭祖 禿馬絳衫,手刺倒敬則,故文曠得斬其首。以死易勛而見枉奪。 若失此勛,要當刺殺左興盛。”帝以其勇健,謂興盛曰:“何 容令恭祖與文曠爭功?!被劬捌胶螅ё嫦瞪蟹?,少時殺之。 覺亡命爲道人,見執(zhí)伏法。

  覺弟偃,年十八便身長八尺,博涉書記,善蟲篆,爲始安 內史,藏竄得免。和帝西臺立,以爲甯朔將軍。中興元年,詣 公車尚書申冤,言多指斥,尋下獄死。

  先是,東陽女子婁逞變服詐爲丈夫,粗知圍棋,解文義, 遍游公卿,仕至揚州議曹從事。事發(fā),明帝驅令還東。逞始作 婦人服而去,嘆曰:“如此之伎,還爲老嫗,豈不惜哉。”此 人妖也。陰而欲爲陽,事不果故泄,敬則、遙光、顯達、慧景 之應也。舊史裴叔業(yè)有傳,事終于魏,今略之云。

  論曰:光武功臣所以能終身名者,豈唯不任職事,亦以繼 奉章、明,心存正嫡。王、陳拔跡奮飛,則建元、永明之運, 身極鼎將,則建武、永明之朝。勛非往時,位踰昔等,禮授雖 重,情分不交。加以主猜政亂,危亡慮及,舉手捍頭,人思自 免。干戈既用,誠淪犯上之跡,敵國起于同舟,況又疏于此也。 敬兒挾震主之勇,當鳥盡之運,內惑邪夢,跡涉覬覦,其至殲 亡,亦其理也?;劬耙詠y濟亂,能無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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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列傳卷四十五部分譯文

王敬則,臨淮射陽人。僑居在晉陵南沙縣。母親是個女巫,常常對別人說:“敬則出生的時候胞衣是紫色的,當時的時辰正好應該吹鳴鼓角?!眲e人笑她說:“你兒子可以為別人去吹號角?!蓖蹙磩t漸漸長…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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