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傳·卷三十六
爾硃榮子文暢 文略 從子兆 從弟彥伯 彥伯子敞 彥伯弟仲遠(yuǎn) 世隆榮從 父弟度律 榮從祖 兄子天光
爾硃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世為部落酋帥,其先居爾硃川,因?yàn)槭涎?。?祖羽健,魏登國初為領(lǐng)人酋長,率契胡武士從平晉陽,定中山,拜散騎常侍。以居 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yè)。道武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 羽健曰:“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內(nèi),差近京師,豈以沃脊,更遷 遠(yuǎn)地?”帝許之。所居處曾有狗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因名狗舐泉。曾祖郁德、 祖代勤,繼為酋長。代勤,太武敬哀皇后舅也。既以外親,兼數(shù)征伐有功,給復(fù)百 年,除立義將軍。曾圍山而獵,部人射虎,誤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問, 曰:“此既過誤,何忍加罪?!辈績?nèi)咸感其意。位肆州刺史,封梁郡公,以老致仕, 歲賜帛百疋以為常。卒,謚曰莊。孝莊初,追贈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父新興, 太和中繼為酋長。曾行馬群,見一白蛇,頭有兩角,咒之,求畜牧蕃息。自是牛羊 駝馬,日覺滋盛,色別為群,谷量之。朝廷每有征討,輒獻(xiàn)私馬,兼?zhèn)滟Y糧,助裨 軍用。孝文嘉之。及遷洛,特聽冬朝京師,夏歸部落。每入朝,諸公王朝貴,競以 珍玩遺之,新興亦報(bào)以名馬。位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容第一領(lǐng)人酋長。新興每 春秋二時(shí),恆與妻子閱畜牧于川澤,射獵自娛。明帝時(shí),以年老,啟求傳爵于榮。 卒,謚曰簡。孝莊初,贈太師、相國、西河郡王。
榮潔白,美容貌,幼而神機(jī)明決。及長,好射獵,每設(shè)圍誓眾,便為軍陣之法, 號令嚴(yán)肅,眾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上,清深不測,相傳曰祁連池,魏 言天池也。父新興曾與榮游池上,忽聞簫鼓音,謂榮曰:“古老相傳,聞此聲,皆 至公輔。吾年老暮,當(dāng)為汝耳?!睒s襲爵,后除直寢、游擊將軍。正光中,四方兵 起,遂散畜牧,招合義勇。以討賊功,進(jìn)封博陵郡公,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時(shí) 榮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閉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執(zhí) 慶賓還秀容。自是兵威漸盛,朝廷亦不能罪責(zé)。及葛榮吞杜洛周,榮恐其南逼鄴城, 表求東援相州,帝不許。榮以山東賊盛,慮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于是 北捍馬邑,東塞井陘。尋屬明帝崩,事出倉卒,榮乃與元天穆等密議,入匡朝廷。 抗表云:“今海內(nèi)草草,異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鴆毒致禍,舉潘嬪之女以誑百姓, 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求以徐紇、鄭儼之徒,付之司敗。更召宗親,推其明德?!?于是將赴京師。靈太后甚懼,詔以李神軌為大都督,將于太行杜防。榮抗表之始, 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天光乃見莊帝,具 論榮心,帝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fā)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孝文及咸陽王禧等 五王子孫像,成者當(dāng)奉為主。唯莊帝獨(dú)就。師次河內(nèi),重遣王相密迎莊帝與帝兄彭 城王邵、弟始平王子正。武泰元年四月,莊帝自高渚度,至榮軍,將士咸稱萬歲。
及莊帝即位,詔以榮為使持節(jié)、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尚書令、領(lǐng) 軍將軍、領(lǐng)左右、太原王。及度河,太后乃下發(fā)入道,內(nèi)外百官皆向河橋迎駕。榮 惑武衛(wèi)將軍費(fèi)穆之言,謂天下乘機(jī)可取,乃譎朝士共為盟誓,將向河陰西北三里。 至南北長堤,悉命下馬西度,即遣胡騎四面圍之。妄言丞相高陽王欲反,殺百官王 公卿士二千余人,皆斂手就戮。又命二三十人拔刀走行宮。莊帝及彭城王、霸城王 俱出帳。榮先遣并州人郭羅察共西部高車叱列殺鬼在帝左右,相與為應(yīng)。及見事起, 假言防衛(wèi),抱帝入帳,余人即害彭城、霸城二王。乃令四五十人遷帝于河橋,沉靈 太后及少主于河。時(shí)又有朝士百余人后至,仍于堤東被圍。遂臨以白刃,唱云: “能為禪文者出,當(dāng)原其命?!睍r(shí)有隴西李神俊、頓丘李諧、太原溫子升并當(dāng)世辭 人,皆在圍中,恥是從命,俯伏不應(yīng)。有御史趙元?jiǎng)t者,恐不免死,出作禪文。榮 令人誡軍士,言元氏既滅,爾硃氏興。其眾咸稱萬歲。榮遂鑄金為己像,數(shù)四不成。 時(shí)榮所信幽州人劉靈助善卜占,言今時(shí)人事未可。榮乃曰:“若我作不吉,當(dāng)迎天 穆立之?!膘`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長樂王有王兆耳?!睒s亦精神恍惚,不自支 持,遂便愧悔。至四更中,乃迎莊帝,望馬首叩頭請死。其士馬三千余騎,既濫殺 朝士,乃不敢入京,即欲向北為移都之計(jì)。持疑經(jīng)日,始奉駕向洛陽宮。及上北芒, 視城闕,復(fù)懷畏懼,不肯更前。武衛(wèi)將軍汎禮苦執(zhí)不聽,復(fù)前入城,不朝戍。北來 之人,皆乘馬入殿。諸貴死散,無復(fù)次序。莊帝左右,唯有故舊數(shù)人。榮猶執(zhí)移都 之議,上亦無以拒焉。又在明光殿重謝河橋之事,誓言無復(fù)二心。莊帝自起止之, 因復(fù)為榮誓,言無疑心。榮喜,因求酒一遍。及醉熟,帝欲誅之,左右苦諫乃止。 即以床輦向中常侍省。榮夜半方寤,遂達(dá)旦不眠。自此不復(fù)禁中宿矣。
榮女先為明帝嬪,欲上立為后,帝疑未決。給事黃門侍郎祖瑩曰:“昔文公在 秦,懷嬴入侍。事有反經(jīng)合義,陛下獨(dú)何疑焉?”上遂從之。榮意甚悅。于時(shí),人 間猶或云榮欲遷都晉陽,或云欲肆兵大掠,迭相驚恐,人情駭震。京邑士子,十不 一存,率皆逃竄,無敢出者,直衛(wèi)空虛,官守廢曠。榮聞之,上書謝愆。無上王請 追尊帝號;諸王、刺史,乞贈三司;其位班三品,請贈令仆;五品之官,各贈方伯; 六品已下及白身,贈以鎮(zhèn)郡。諸死者無后,聽繼,即授封爵。均其高下,節(jié)級別科, 使恩洽存亡,有慰生死。詔從所表。又啟帝,遣使巡城勞問。于是人情遂安,朝士 逃亡者,亦稍來歸闕。榮又奏請番直,朔望之日,引見三公、令、仆、尚書、九卿 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陽河陰執(zhí)事之官,參論國政,以為常式。
五月,榮還晉陽,乃令元天穆向京,為侍中、太尉公、錄尚書事、京畿大都督, 兼領(lǐng)軍將軍,封上黨王,樹置腹心在列職,舉止所為,皆由其意。七月,詔加榮柱 國大將軍。
時(shí)葛榮向京師,眾號百萬。州刺史李神俊閉門自守。榮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 倍道兼行,東出滏口。而與葛榮眾寡非敵。葛榮聞之,喜見于色,乃令其眾辦長繩, 至便縛取。自鄴以北,列陣數(shù)十里,箕張而進(jìn)。榮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已上三 人為一處,處有數(shù)百騎,令所在揚(yáng)塵鼓噪,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zhàn),刀不如 棒。密勒軍士,馬上各赍袖棒一枚,至戰(zhàn)時(shí),慮廢騰逐,不聽斬級,使以棒,棒之 而已。乃分命壯勇,所當(dāng)沖突。號令嚴(yán)明,將士同奮。身自陷陣,出于賊后,表里 合擊,大破之。于陣禽葛榮,余眾悉降。榮恐其疑懼,乃普令各從所樂,親屬相隨, 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喜悅,登即四散,數(shù)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 分道押領(lǐng),隨便安置,咸得其宜。獲其渠帥,量才授用,新附者咸安。時(shí)人服其處 分機(jī)速。乃檻車送葛榮赴闕。詔加榮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初,榮將討葛 榮,軍次襄垣,遂大獵,有雙兔起于馬前,榮彎弓誓之曰:“中則禽葛榮,不中則 否?!奔榷?yīng)弦而殪,三軍咸悅。及后,命立碑于其所,號雙兔碑。又將戰(zhàn),夜 夢一人從葛榮索千牛刀,葛榮初不肯與,此人自稱己是道武皇帝,葛榮乃奉刀,此 人手持授榮。寤而喜。自知必勝。又詔以冀州之長樂、相州之南趙、定州之博陵、 滄州之浮陽、平州之遼西、燕州之上谷、幽州之漁陽七郡,各萬戶,通前滿十萬。 為太原國邑,又加位太師。
建義初,北海王元顥南奔梁,梁立為魏主,資以兵將。時(shí)邢杲以三齊應(yīng)顥。朝 廷以顥孤弱,永安二年春,詔元天穆先平齊地,然后征顥。顥乘虛徑進(jìn),榮陽、武 牢并不守,車駕出居河北。榮聞之,馳傳朝行宮于上黨之長子,輿駕于是南趣。榮 為前驅(qū),旬日之間,兵馬大集。天穆克平邢杲,亦度河以會。車駕幸河內(nèi)。榮與顥 相持于河上,無船不得即度。議欲還北,更圖后舉。黃門郎楊侃、高道穆等并固執(zhí) 以為不可。屬馬渚諸楊云有小船數(shù)艘,求為鄉(xiāng)導(dǎo)。榮乃令都督爾硃兆等率精騎夜?jié)?顥奔。車駕度河,入居華林園。詔加榮天柱大將軍,增封通前二十萬戶,加前后部 羽葆鼓吹。
榮尋還晉陽,遙制朝廷,親戚腹心,皆補(bǔ)要職,百僚朝廷動靜,莫不以申。至 于除授,皆須榮許,然后得用。莊帝雖受制權(quán)臣,而勤政事,朝夕省納,孜孜不已。 數(shù)自理冤獄,親覽辭訟。又選司多濫,與吏部尚書李神俊議正綱紀(jì)。而榮乃大相嫌 責(zé)。曾關(guān)補(bǔ)定州曲陽縣令,神俊以階縣不奏,別更擬人。榮大怒,即遣其所補(bǔ)者往 奪其任。榮使入京,雖復(fù)微蔑,朝貴見之,莫不傾靡。及至闕下,未得通奏,恃榮 威勢,至乃忿怒。神俊遂上表遜位。榮欲用世隆攝選,上亦不違。榮曾啟北人為河 內(nèi)諸州,欲為掎角勢,上不即從。天穆入見論事,上猶未許。天穆曰:“天柱既有 大功,為國宰相,若請普代天下官屬,恐陛下亦不得違。如何啟數(shù)人為州,便停不 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jié),無代天下百官理?!?榮聞,大怒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皇后復(fù)嫌內(nèi)妃嬪甚有妒恨之事。 帝遣世隆語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日即自作,今亦 復(fù)決?”世隆曰:“兄止自不為,若本自作,臣今亦得封王?!钡奂韧馄葟?qiáng)臣,內(nèi) 逼皇后,恆怏怏不以萬乘為貴。
先是,葛榮枝黨韓婁仍據(jù)幽、平二州,榮遣都督侯深討斬之。時(shí)萬俟丑奴、蕭 寶夤擁眾豳、涇,榮遣其從子天光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賀拔岳、侯莫陳悅等入關(guān) 討之。天光至雍州,以眾少未進(jìn)。榮大怒,遣其騎兵參軍劉貴馳驛詣軍,加天光杖 罰。天光等大懼,乃進(jìn)討,連破之,禽丑奴、寶夤,并檻車送闕。天光又禽王慶云、 萬俟道樂,關(guān)中悉平。于是天下大難便盡。莊帝恆不慮外寇,唯恐榮為逆。常時(shí)諸 方未定,欲使與之相持。及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尚書令、臨淮王彧曰:“即今 天下,便是無賊?”臨淮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以后,方勞圣慮?!钡畚酚?人怪,還以他語解之,曰:“其實(shí)撫寧荒余,彌成不易?!?
榮好射獵,不舍寒暑,法禁嚴(yán)重。若一鹿出,乃有數(shù)人殞命。曾有一人,見猛 獸便走,謂曰:“欲求活邪!”遂即斬之。自此獵如登戰(zhàn)場。曾見一猛獸在窮谷中, 乃令余人重衣空手搏之,不令復(fù)損。于是數(shù)人被殺,遂禽得之。持此而樂焉。列圍 而進(jìn),雖阻險(xiǎn)不得回避,其下甚苦之。
太宰元天穆從容言榮勛業(yè),宜調(diào)政養(yǎng)人。榮便攘肘謂天穆曰:“太后女主,不 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節(jié)。葛容之徒,本是奴才,乘時(shí)作亂,譬如奴走, 禽獲便休。頃來受國大寵,未能混一海內(nèi),何宜今日便言勛也?如聞朝士猶自寬縱, 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馬,校獵嵩原,令貪汙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 擁生蠻,北填六鎮(zhèn)。回軍之際,因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 乞萬戶侯;如其不降,徑度數(shù)千騎,便往縛取。待六合寧一,八表無塵,然后共兄 奉天子巡四方,觀風(fēng)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稱勛耳。今若止獵,兵士懈怠,安可復(fù) 用也?”
及見四方無事,乃遣人奏曰:“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此言,已發(fā)遣令 去?!睒s時(shí)望得殊禮,故以意諷朝廷。帝實(shí)不欲與之,因稱其忠。榮見帝年長明悟, 為眾所歸,欲移自近,皆使由己。每因醉云,入將天子,拜謁金陵后,還復(fù)恆朔。 而侍中硃元龍輒從尚書索太和中遷京故事,于是復(fù)有移都消息。
榮乃暫來向京,言看皇后娩難。帝懲河陰之事,終恐難保,乃與城陽王徽、侍 中楊侃、李彧、尚書右仆射元羅謀,皆勸帝刺殺之。唯膠東侯李侃晞、濟(jì)陰王暉業(yè) 言榮若來,必有備,恐不可圖。又欲殺其黨與,發(fā)兵拒之。帝疑未定,而京師人懷 憂懼,中書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東出。榮乃遍與朝士書,相任留。中書舍人溫 子升以書呈帝,帝恆望其不來,及見書,以榮必來,色甚不悅。武衛(wèi)將軍奚毅,建 義初往來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以為榮通親,不敢與之言情。毅曰:“若必有變, 臣寧死陛下難,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三年八月,榮將四五千騎,發(fā)并州向京。時(shí)人皆言其反,復(fù)道天子必應(yīng)圖之。 九月初,榮至京。有人告云,帝欲圖之。榮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 豈可信之?”于是榮不自疑,每入謁帝,從人不過數(shù)十,皆不持兵仗。帝欲止,城 陽王曰:“縱不反,亦何可耐?況何可保耶?”又北人語訛,語“爾硃”為“人主”。 上又聞其在北言,我姓人主。先是,長星出中臺,掃大角,恆州人高榮祖頗明天文, 榮問之曰:“是何祥也?”答曰:“除舊布新象也。昔長星掃大角,秦以之亡?!?榮聞之悅。又榮下行臺郎中李顯和曾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 是天子不見機(jī)!”都督郭羅察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眳④婑夜庠唬?“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yīng)?!睒s下人皆陵侮帝左右,無所忌憚,其事 皆上聞。奚毅又見,求聞。帝即下明光殿與語。帝又疑其為榮,不告以情。及知毅 赤誠,乃召城陽王徽及楊侃、李彧,告以毅語。榮小女嫁與帝兄子陳留王,小字伽 邪。榮嘗指之曰:“我終當(dāng)?shù)么伺隽??!被沼衷疲骸皹s慮陛下終為此患,脫有東 宮,必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則立陳留以安天下?!辈⒀詷s指陳留語狀。帝 既有圖榮意,夜夢手持一刀自害,落十指節(jié),都不覺痛。惡之,以告城陽王徽及楊 侃。徽解夢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節(jié)與解腕何異?去患乃是吉祥?!甭?者皆言善。
九月十五日,天穆到京,駕迎之。榮與天穆并從入西林園燕射。榮乃奏曰: “近來侍官皆不習(xí)武,陛下宜將五百騎出獵,因省辭訟?!毕仁寝梢阊詷s因獵挾天 子移都,至是,其言相符。至十八日,召中書舍人溫子升告以殺榮狀,并問以殺董 卓事。子升具通本,上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應(yīng)至此?!绷季茫Z子升曰: “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猶須為,況必不死!寧與高貴鄉(xiāng)公同日死,不與常道鄉(xiāng) 公同日生?!鄙现^殺榮、天穆,即赦其黨,便應(yīng)不動。應(yīng)詔王道習(xí)曰:“爾硃世隆、 司馬子如、硃元龍比來偏被委付,具知天下虛實(shí),謂不宜留?!背顷柾跫皸钯┰唬?“若世隆不全,仲遠(yuǎn)、天光豈有來理?”帝亦謂然,無復(fù)殺意。城陽曰:“榮數(shù)征 伐,腰間有刀,或能狠戾傷人。臨事,愿陛下出?!蹦朔┑仁嗳擞诿鞴獾顤|。 其日,榮與天穆并入,坐食未訖,起出。侃等從東階上殿,見榮、天穆出至中庭, 事不果。十九日是帝忌日。二十日榮忌日。二十一日,暫入,即向陳留王家,飲酒 極醉。遂言病動,頻日不入。上謀頗泄,世隆等以告榮。榮輕帝,不謂能反。預(yù)帝 謀者皆懼。二十五日旦,榮、天穆同入,其日大欲革易。上在明光殿東序中西面坐, 榮與天穆并御床西北小床上南坐,城陽入,始一拜。榮見光祿卿魯安等持刀從東戶 入,即馳向御坐,帝拔千牛刀,手?jǐn)刂?,時(shí)年三十八。得其手板上有數(shù)牒啟,皆左 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悉在出限。帝曰:“豎子!若過今日,便不可制?!睍r(shí)又 天穆與榮子菩提亦就戮,于是內(nèi)外喜叫,聲滿京城。既而大赦。
榮雖威名大振,而舉止輕脫,止以馳射為伎藝,每入朝見,更無所為,唯戲上 下馬。于西林園宴射,恆請皇后出觀,并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見天子射中, 輒自起舞叫,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婦人,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 必自匡坐,唱虜歌,為《樹梨普梨》之曲。見臨淮王彧從容閑雅,愛尚風(fēng)素,固令 為敕勒舞。日暮罷歸,便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性甚嚴(yán)暴,慍喜無 恆,弓箭刀槊,不離于手,每有瞋嫌,即行忍害,左右恆有死憂。曾欲出獵,有人 訴之,披陳不已,發(fā)怒,即射殺之。曾見沙彌重騎一馬,榮即令相觸,力窮不復(fù)能 動,遂使傍人以頭相擊,死而后已。
節(jié)閔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詔贈假黃鉞、相國、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晉 王,加九錫,給九旒鑾輅,武賁班劍三百人,辒辌車,準(zhǔn)晉太宰、安平獻(xiàn)王故事, 謚曰武。又詔百官議榮配饗,司直劉季明曰:“晉王若配永安,則不能終臣節(jié)。以 此論之,無所配。”世隆作色曰:“卿合配?”季明曰:“下官預(yù)在議限,據(jù)理而 言,不合上心,誅翦唯命。”眾為之危,季明自若。世隆意不已,乃配享孝文廟庭。
菩提位太常卿、開府儀同三司、侍中、特進(jìn)。死時(shí)年十四。節(jié)閔帝初,加贈司 徒,謚曰惠。
菩提弟叉羅,武衛(wèi)將軍、梁郡王。尋卒,贈司空公。
叉羅弟文殊,封平昌郡王。孝靜初,轉(zhuǎn)襲榮爵太原王。薨于晉陽,時(shí)年九歲。
文殊弟文暢,初封昌樂郡公。以榮破葛賊之勛,進(jìn)爵為王。其姊魏孝莊皇后。 及韓陵之?dāng)?,齊神武納之,待其家甚厚。文暢由是拜開府儀同三司、肆州刺史。家 富于財(cái),招致賓客,窮極豪侈。與丞相司馬任胄、主簿李世林、都督鄭仲禮、房子 遠(yuǎn)等相狎,外示杯酒交,而潛謀害齊神武。自魏氏舊俗,以正月十五日夜為打蔟戲, 能中者即時(shí)賞帛。胄令仲禮藏刀于袴中,因神武臨觀,謀竊發(fā),事捷,共奉文暢。 為任氏家客薛季孝所告。以姊寵,止坐文暢一房。文暢死時(shí)年十八。
弟文略,以兄叉羅卒無后,襲叉羅爵梁郡王。文暢事當(dāng)從坐,靜帝使人往晉陽, 欲拉殺之。神武特加寬貸,奏免之。文略聰明俊爽,多所通習(xí)。齊文襄嘗令章永興 馬上彈琵琶,奏十余曲,試使文略寫之,遂得八。文襄戲之曰:“聰明人多不老壽, 梁郡其慎之!”文略對曰:“命之修短,皆在明公?!蔽南鍚砣辉唬骸按瞬蛔銘]?!?初,神武遣令恕文略十死,恃此益橫,多所陵忽。齊天保末,嘗邀平秦、武興、汝 南諸王至宅,供設(shè)奢麗,各有贈賄。諸王共假聚寶物以要之,文略弊衣而往,從奴 五十人,皆駿馬侯服。其豪縱不遜如此。平秦王有七百里馬,文略敵以好婢,賭取 之。明日,平秦王使人致請,文略殺馬及婢,以二銀器盛婢頭馬肉而遺之。平秦王 訴之于文宣,系于京畿獄。文略彈琵琶,吹橫笛,謠詠倦極,便臥唱挽歌。居數(shù)月, 奪防者弓矢以射人,曰:“不然,天子不憶我?!庇兴咀?,遂伏法。文略嘗大遺魏 收金,請為父作佳傳,收論榮比韋、彭、伊、霍,蓋由是也。
兆字萬仁,榮從子也。少善騎射,趫捷過人,數(shù)從榮游獵,至窮巖絕澗,人所 不能升降者,兆必先之。手格猛獸,無所疑避。榮以此特加賞愛,任為爪牙。榮曾 送臺使,見二鹿,授兆二箭,令取供今食。遂構(gòu)火以待之。俄而兆獲其一,榮欲夸 使人,責(zé)兆不盡取,杖之五十。榮之入洛,兆兼前鋒都督。孝莊即位,封潁川郡公。 后從上黨王天穆平邢杲。又與賀拔勝擊斬元顥子冠受,禽之。進(jìn)破安豐王延明,顥 乃退走。莊帝還宮,論功除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汾州刺史。
爾硃榮死,兆自汾州據(jù)晉陽。元曄立,授兆大將軍,進(jìn)爵為王。兆與世隆等定 謀攻洛。兆遂輕兵倍道,掩襲京邑。先是,河邊人夢神謂己曰:“爾硃家欲度河, 用爾作氵壘波津令,為之縮水脈?!痹掠?,夢者死。及兆至,有行人自言知水淺處, 以草往往表插而導(dǎo)焉,忽失其所在。兆遂策馬涉度。是日暴風(fēng)鼓怒,黃塵張?zhí)欤T 叩宮門,宿衛(wèi)乃覺。彎弓欲射,袍撥弦,矢不得發(fā),一時(shí)散走。莊帝步出云龍門外, 為兆騎所擊,幽于永寧佛寺。兆撲殺皇子,汙辱妃嬪,縱兵虜掠。停洛旬余,先令 衛(wèi)送莊帝于晉陽,兆后于河梁監(jiān)閱財(cái)貨。
初,兆將入洛,遣使招齊神武,欲與同舉。神武時(shí)為晉州刺史,謂長史孫騰曰: “臣而伐君,其逆已甚。我今不往,恐彼致恨,卿可往申吾意,但云山蜀未平,不 可委去?!彬v乃詣?wù)祝呱暌?。兆不悅,曰:“還白高兄弟,有吉夢,今行必克。 吾比夢吾亡父登一高堆,堆傍地悉耕熟,唯有馬蘭草株,往往猶在,吾父顧我,令 下拔之。吾手所至,無不盡出。以此而言,往必有利。”騰還,具報(bào)之。神武曰: “兆等猖狂,舉兵犯順,吾勢不可反事爾硃也。今天子列兵河上,兆進(jìn)不能度,必 退還。吾乘山東下,出其不意,此徒可一舉而禽?!倍矶卓司?,孝莊幽縶,都 督尉景從兆南行,以書報(bào)神武。神武大驚,召騰,令馳驛詣?wù)?,示以謁賀,密觀天 子所在,當(dāng)于路邀迎,唱大義于天下。騰遇帝于中路,神武時(shí)率騎東轉(zhuǎn),聞帝已度, 于是西還。仍與兆書,具陳禍福,不宜害天子,受惡名于海內(nèi)。兆怒不納,而帝遂 遇弒。
初,榮既死,莊帝詔河西人紇豆陵步蕃等,令襲秀容。兆入洛后,步蕃兵勢甚 盛,南逼晉陽。兆所以不暇留洛,回師御之。頻為步蕃所敗,于是部勒士馬,謀出 山東,令人頻徵神武。神武晉州僚屬,并勸不行。神武揣其勢迫,必?zé)o他慮,決策 赴之。兆乃分三州六鎮(zhèn)之人,令神武統(tǒng)領(lǐng)。神武既分兵別營,乃引兵南出,避步蕃 之銳。步蕃至樂平郡,神武與兆還討,破斬之。及節(jié)閔帝立,授兆使持節(jié)、侍中、 都督中外諸軍事、柱國大將軍,兼錄尚書事、大行臺。又以兆為天柱大將軍,兆以 是榮所終之官,固辭不拜。尋加都督十州諸軍事,世襲并州刺史。
神武之克殷州也,兆與仲遠(yuǎn)、度律約拒之。仲遠(yuǎn)、度律次陽平,兆屯廣阿,眾 號十萬。神武廣縱反間,于是兩不相信,各致猜疑。仲遠(yuǎn)等頻使斛斯椿賀拔勝往喻 之。兆輕騎三百,來就仲遠(yuǎn),同坐幕下。兆性粗獷,意色不平,手舞馬鞭,長嘯凝 望,深疑仲遠(yuǎn)等有變,遂趨出馳還。仲遠(yuǎn)遣椿、勝等追而曉譬,兆遂拘縛將還,經(jīng) 日放遣。仲遠(yuǎn)等于是奔退。神武乃進(jìn)擊,兆軍大敗。兆與仲遠(yuǎn)、度律遂相疑阻,久 而不和。世隆請節(jié)閔納兆女為皇后,兆乃大喜。世隆謀抗神武,乃降辭厚禮,喻兆 赴洛。兆與天光、度律更自信約,然后大會韓陵山。戰(zhàn)敗,復(fù)奔晉陽。其年秋,神 武自鄴進(jìn)討之,兆遂大掠并州,走于秀容。神武又追擊,度赤洪嶺,破之。兆竄于 窮山,殺所乘馬,自縊于樹。神武收葬之。
兆勇于戰(zhàn)斗,而無將領(lǐng)之能。榮雖奇其膽決,然每云:“兆不過將三千騎,多 則亂矣。”
兆弟智彪,節(jié)閔帝封為安定王。與兆俱走,神武禽之。后死于晉陽。
彥伯,榮從弟也。祖侯真,文成時(shí)并、安二州刺史、始昌侯。父買珍,宣武時(shí) 武衛(wèi)將軍、華州刺史。
彥伯性和厚,永安中,為榮府長史。節(jié)閔帝潛嘿于龍花佛寺,彥伯敦喻往來, 尤有勤款。帝既立,爾硃兆以己不豫謀,大為忿恚,將攻世隆。詔令華山王鷙慰兆, 兆猶不釋。世隆復(fù)令彥伯自往喻之,兆乃止。及還,帝宴彥伯于顯陽殿。時(shí)侍中源 子恭、黃門郎竇瑗并侍坐。彥伯曰:“源侍中比為都督,與臣相持于河內(nèi)。當(dāng)爾之 時(shí),旗鼓相望,眇如天隔。寧期同事陛下,為今日之忻也?”子恭曰:“蒯通有言, 犬吠非其主。他日之事永安,猶今日之事陛下耳。”帝曰:“源侍中可謂有射鉤之 心也?!彼炝疃藰O醉而罷。后封博陵郡王,位司徒公。于時(shí)炎旱,有勸彥伯解司 徒者,乃上表遜位,詔許之。俄除儀同三司、侍中,余如故。彥伯于兄弟之中,差 無過患。天光等敗于韓陵,彥伯欲領(lǐng)兵屯河橋,世隆不從。及張勸等掩襲世隆,彥 伯時(shí)在禁直。長孫承業(yè)等啟陳,神武義功既振,將除爾硃。節(jié)閔令舍人郭崇報(bào)彥伯 知,彥伯狼狽出走,為人所執(zhí)。尋與世隆同斬于閶闔門外,縣首于斛斯椿門樹,傳 于神武。先是洛中謠曰:“三月末,四月初,揚(yáng)灰簸土覓真珠。”又曰:“頭去項(xiàng), 腳根齊,驅(qū)上樹,不須梯?!敝潦遣Ⅱ?yàn)。子敞。
敞字乾羅。彥伯之誅,敞小,隨母養(yǎng)于宮中。年十二,敞自竇走至大街,見童 兒群戲,敞解所著綺羅金翠服,易衣而遁。追騎至,不識敞,便執(zhí)綺衣兒。比究問 知非,會日已暮,由是免。遂入一村,見長孫氏媼,踞胡床坐,敞再拜求哀,長孫 氏愍之,藏于復(fù)壁之中。購之愈急,追且至,長孫氏資而遣之。遂詐為道士,變姓 名,隱嵩高山。略涉經(jīng)史。數(shù)年間,人頗異之。嘗獨(dú)坐巖石下,泫然嘆曰:“吾豈 終此乎!伍子胥獨(dú)何人也?”乃奔長安。周文帝見而禮之,拜行臺郎中、靈壽縣伯。 保定中,遷開府儀同三司,進(jìn)爵為公。后為膠州刺史。迎長孫氏至其第,置于家, 厚資給之。隋文帝受禪,改封邊城郡公。黔安蠻叛,命敞討平之。師旋,拜金州總 管,政號嚴(yán)明,吏人懼之。后以年老乞骸骨,賜二馬輅車歸河內(nèi),卒于家。子最嗣。
仲遠(yuǎn),彥伯弟也。明帝末年,爾硃榮兵威稍盛,諸有啟謁,率多見從。而仲遠(yuǎn) 摹寫榮書,又刻榮印,與尚書令吏,通為奸詐。造榮啟表,請人為官,大得財(cái)貨, 以資酒色。落魄無行業(yè)。及孝莊即位,封清河公、徐州刺史,兼尚書左仆射、三徐 大行臺。尋進(jìn)督三徐諸軍事。仲遠(yuǎn)上言:“竊見比來行臺采募者,皆得權(quán)立中正, 在軍定第,斟酌授官。今求兼置,權(quán)濟(jì)軍要。若立第亦爽,關(guān)京之日,任有司裁奪”。 詔從之。于是隨情補(bǔ)授,肆意聚斂。
爾硃榮死,仲遠(yuǎn)勒其部眾,來向京師。節(jié)閔立,進(jìn)爵彭城王,加大將軍,又兼 尚書令,鎮(zhèn)大梁。仲遠(yuǎn)遣使請準(zhǔn)朝式,在軍鳴騶。節(jié)閔帝覽啟,笑而許之。其肆情 如此。復(fù)進(jìn)督東道諸軍事、本將軍、袞州刺史,余如故。仲遠(yuǎn)天性貪暴,心如峻壑。 大宗富族,誣之以反,沒其家口,簿籍財(cái)物,皆以入己。丈夫死者,投之河流,如 此者不可勝數(shù)。諸將婦有美色者,莫不被其淫亂。自滎陽以東,輸稅悉入其軍,不 送京師。時(shí)天光控關(guān)右,仲遠(yuǎn)在大梁,兆據(jù)并州,世隆居京邑,各自專恣,權(quán)強(qiáng)莫 此。所在并以貪虐為事,于是四方解體。又加太宰,解大行臺。仲遠(yuǎn)專恣尤劇,方 之彥伯、世隆,最為無禮。東南牧守,下至人俗,比之豺狼,特為患苦。后移屯東 郡,率眾與度律等拒齊神武。爾硃兆領(lǐng)騎數(shù)千自晉陽來會。軍次陽平,神武縱以間 說,仲遠(yuǎn)等迭相猜貳,狼狽遁走。中興二年,復(fù)與天光等于韓陵戰(zhàn)敗,南走。尋乃 奔梁,死于江南。
世隆,字榮宗,仲遠(yuǎn)弟也。明帝末,兼直閣,加前將軍。爾硃榮表請入朝,靈 太后惡之,令世隆詣晉陽慰喻榮。榮因欲留之,世隆曰:“朝廷疑兄,故令世隆來。 今遂住,便有內(nèi)備,非計(jì)之善。”榮乃遣入。榮舉兵南出,世隆遂走,會榮于上黨。 建義初,除給事黃門侍郎。莊帝之立,世隆預(yù)其謀,封樂平郡公。元顥逼大梁,詔 為前將軍、都督,鎮(zhèn)武牢。顥既克滎陽,世隆懼而遁還,莊帝倉卒北巡。及車駕還 宮,除尚書左仆射,攝選。
莊帝之將圖爾硃榮,每屏人言。世隆懼變,乃為匿名書,自榜其門曰:“天子 與侍中楊侃、黃門高道穆等為計(jì),欲殺天柱?!边€復(fù)自以此書與榮妻北鄉(xiāng)郡公主, 并以呈榮,勸其不入。榮毀書唾地曰:“世隆無膽,誰敢生心!”世隆又勸其速發(fā)。 榮曰:“何忽忽?”皆不見從。
榮死,世隆奉榮妻,燒西陽門夜走。北次河橋,殺武衛(wèi)將軍奚毅,率眾還戰(zhàn)大 夏門外。及李苗燒絕河梁,世隆乃北遁。攻建州克之,盡殺人以肆其忿。至長子, 與度律等共推長廣王曄為主。曄小名盆子,聞?wù)呓砸詾槭骂惓嗝?。曄以世隆為尚?令,封樂平郡王,加太傅,行司州牧,會兆于河陽。兆既平京邑,讓世隆曰:“叔 父在朝多時(shí),耳目應(yīng)廣,如何令天柱受禍?”按劍嗔目,詞色甚厲。世隆遜辭拜謝, 然后得已,而深恨之。
時(shí)仲遠(yuǎn)亦自滑臺入京。世隆與兄弟密謀,慮元曄母干豫朝政,伺其母衛(wèi)氏出行, 遣數(shù)十騎如劫賊,于京巷殺之。公私驚愕,莫識所由。尋縣榜,以千萬錢募賊。百 姓知之,莫不喪氣。尋又以曄疏遠(yuǎn),欲推立節(jié)閔帝。而度律意在南陽王,乃曰: “廣陵不言,何以主天下?”后知能語,遂行廢立。
初,世隆之為仆射,尚書文簿,在家省閱。性聰解,又畏榮,深自克勉,留心 幾案,傍接賓客,遂有解了之名。榮死之后,無所顧憚。及為令,常使尚書郎宋游 道、邢昕在其宅聽事,東西別座,受納訴訟,稱命施行。既總朝政,生殺自由,公 行淫泆,信任群小,隨情與奪。又兄弟群從,各擁強(qiáng)兵,割剝四海,極其貪虐。奸 諂蛆酷,多見信用;溫良名士,罕豫腹心。于是天下之人,莫不厭毒。世隆尋讓太 傅。節(jié)閔特置儀同三師之官,位次上公之下,以世隆為之。贈其父買珍相國、錄尚 書事、大司馬。
及齊神武起義兵,仲遠(yuǎn)、度律等愚贛恃強(qiáng),不以為慮,而世隆獨(dú)深憂恐。及天 光等敗于韓陵,世隆請赦天下,節(jié)閔不許。斛斯椿既據(jù)河橋,盡殺世隆黨附,令行 臺長孫承業(yè)詣闕奏狀,掩執(zhí)世隆及兄彥伯,俱斬之。
初,世隆曾與吏部尚書元世俊握槊,忽聞局上詨然有聲,一局子盡倒立,世隆 甚惡之。又曾晝寢,其妻奚氏忽見一人持世隆首去。奚氏驚,就視,而世隆寢如故。 既覺,謂妻曰:“向夢人斷我頭持去,意殊不適?!庇执四暾禄奕眨?、仆并不 上省,西門不開。忽有河內(nèi)太守田帖家奴,告省門亭長云:“今旦為令王借車牛一 乘,終日于洛濱游觀。至晚,王還省,將車出東掖門,始覺車上無褥,請為記識。” 亭長以令仆不上,西門不開,無跡入者。此奴固陳不已,公文列訴。尚書都令史謝 遠(yuǎn)疑,謂妄有假借,白世隆,付曹推驗(yàn)。時(shí)都官郎中穆子容究之。奴言,初來時(shí), 至司空府西,欲向省。令王嫌遲,遣催車。車入,到省西門,王嫌牛小,系于關(guān)下 槐樹,更將一青牛駕車。令王著白紗、高頂帽,短小、黑色,儐從皆裙襦袴褶,握 板,不似常時(shí)服章。遂遣一吏將奴送入省中事東閣內(nèi),東廂第一屋中。其屋先常 閉。奴云,入此屋中有板床,床上無席,大有塵土,兼有甕米。奴拂床坐,兼畫地 戲,甕中米亦握看之。子容與謝遠(yuǎn)看之,閉極久,全無開跡。及入,狀皆符同。具 以此對世隆。世隆悵然,意以為惡。未幾見誅。
世隆弟世承,莊帝時(shí)位侍中,領(lǐng)御史中尉。人才猥劣,備員而已。及元顥內(nèi)逼, 世承守轘轅,為顥所禽。顥讓而臠之。莊帝還宮,贈司徒。
世承弟弼,字輔伯,節(jié)閔帝時(shí),封河間郡公。尋為青州刺史。韓陵之?dāng)?,欲?梁,數(shù)日,與左右割臂為約。弼帳下都督馮紹隆為弼信待,乃說弼曰:“今方同契 闊,宜當(dāng)心瀝血,示眾以信?!卞鰪闹?。大集部下,弼乃踞胡床,令紹隆持刀披心。 紹隆因推刃殺之,傳首京師。
度律,榮從父弟也,鄙樸少言。莊帝初,封樂鄉(xiāng)縣伯。榮死,與世隆赴晉陽。 元曄之立,以度律為太尉公、四面大都督,封常山王。與爾硃兆入洛。兆遷晉陽, 留度律鎮(zhèn)京師。節(jié)閔帝時(shí),為使持節(jié)、侍中、大將軍、太尉公,兼尚書令、東北道 行臺,與仲遠(yuǎn)出拒義旗。齊神武間之,與爾硃兆遂相疑貳,自敗而還。度律雖在軍 戎,聚斂無厭,所經(jīng)為百姓患毒。其母山氏聞度律敗,遂恚憤發(fā)病。及至,母責(zé)之 曰:“汝荷國恩,無狀而反,我何忍見他屠戮汝也!”言終而卒,時(shí)人怪異之。后 韓陵之?dāng)?,斛斯椿先?jù)河橋,遂西走氵壘波津,為人執(zhí)送。椿囚之,送齊神武,斬 之都市。
天光,榮從祖兄子也。少勇決,榮特親愛之,常預(yù)軍戎謀。孝昌末,榮據(jù)并、 肆,仍以天光為都將,總統(tǒng)肆州兵馬。明帝崩,榮向京師,委以后事。建義初,為 肆州刺史,封長安縣公。榮將討葛榮,留天光在州,鎮(zhèn)其根本。謂曰:“我身不得 至處,非汝無以稱我心?!庇腊仓?,與元天穆東破邢杲。元顥入洛,天光與天穆會 榮于河內(nèi)。榮發(fā)后,并、肆不安,詔天光兼尚書仆射,為并、肆等九州行臺,仍行 并州事。天光至并州,部分約勒,所在寧輯。顥破,還京師,改封廣宗郡公。
初,高平鎮(zhèn)城人赫貴連恩等為逆,共推敕勤酋長胡琛為主,號高平王。遙臣沃 野鎮(zhèn)賊帥破六韓忉夤。琛入據(jù)高平城,遣其大將萬俟丑奴來寇涇州。琛后與莫折念 生交通,侮僈忉夤。遣使人費(fèi)律如至高平,誘斬琛,為丑奴所并,與蕭寶夤相拒于 安定。寶夤敗還。建義元年夏,丑奴擊寶夤于靈州,禽之,遂僭大號。時(shí)獲西北貢 師子,因稱神獸元年,置百官。
朝廷憂之,乃除天光使持節(jié)、都督、雍州刺史,率大都督武衛(wèi)將軍賀拔岳、大 都督侯莫陳悅等討丑奴。天光初行,唯有軍士千人。時(shí)東雍赤水蜀賊斷路,天光入 關(guān)擊破之,簡取壯健。至雍,又稅人馬,合得萬疋。以軍人寡少,停留未進(jìn)。榮遣 責(zé)之,杖天光百下。榮復(fù)遣軍士二千人赴天光。天光令賀拔岳率千騎先驅(qū),至岐州, 禽其行臺尉遲菩薩。丑奴棄岐州走還安定。天光發(fā)雍至岐,與岳合勢,破丑奴,獲 蕭寶夤。于是涇、豳、二夏,北至靈州,及賊黨結(jié)聚之類,并降。唯賊行臺萬俟道 洛不下,率眾西依牽屯山,據(jù)險(xiǎn)自守。榮責(zé)天光不獲道洛,復(fù)遣使杖之百,詔削爵 為侯。天光與岳、悅等復(fù)向牽屯討之,道洛戰(zhàn)敗,投略陽賊帥王慶云。慶云以道洛 驍果絕倫,得之甚喜,便謂大事可圖,乃自稱皇帝,以道洛為大將軍。天光乃入隴, 至慶云所居永洛城,破其東城。賊遂并趣西城。城中無水,眾聚熱渴。有人走降, 言慶云、道洛欲突出。天光恐失賊帥,乃遣謂慶云,可以早降,若水決,當(dāng)聽諸人 今夜共議。又謂曰:“相知須水,今為小退。”賊眾安悅,無復(fù)走心。天光密使軍 人多作木槍,各長七尺,至昏,布立人馬,為防衛(wèi)之勢,又伏人槍中。其夜,慶云、 道洛果突出,至槍,馬各傷倒。伏兵便起,同時(shí)禽獲。賊窮,乞降而已。天光、岳、 悅等議悉阬之,死者萬七千人,分其家口。于是三秦、河、渭、瓜、梁、鄯善咸來 款順。詔復(fù)天光前官爵。
岳聞榮死,還涇州以待,天光亦下隴,與岳圖入洛之策。既而莊帝進(jìn)天光爵為 廣宗王,元曄又以為隴西王。及聞爾硃兆已入京,天光乃輕騎向都,見世隆等,尋 便還雍。世隆等議廢元曄,更舉親賢,遣告天光。天光與定策,立節(jié)閔帝。又加開 府儀同三司、尚書令、關(guān)西大行臺。天光北出夏州,遣將討宿勤明達(dá),禽之,送洛。 時(shí)費(fèi)也頭帥紇豆陵伊利、萬俟受洛于等據(jù)有河西,未有所附。天光以齊神武起兵信 都,內(nèi)懷憂恐,不暇他事。伊利等,但微遣備之而已。又除大司馬。
時(shí)神武軍既振,爾硃兆、仲遠(yuǎn)等并經(jīng)敗退。世隆累使徵天光,天光不從。后令 斛斯椿苦要天光云:“非王無以能定,豈可坐看宗家之滅?”天光不得已,東下, 與仲遠(yuǎn)等敗于韓陵。斛斯椿等先還,于河橋拒之,天光不得度,西北走,被執(zhí),與 度律并送于神武。神武送于洛,斬于都市。
爾硃專恣,分裂天下,各據(jù)一方,賞罰自出,而天光有定關(guān)西之功,差不酷暴, 比之兆與仲遠(yuǎn),為不同矣。
論曰:魏自宣武之后,政道頗虧。及明皇幼沖,女主南面。始則于忠專恣,繼 以元叉權(quán)重,居官者肆其聚斂,乘勢者極其陵暴,于是四海囂然,已有群飛之漸。 逮于靈后反政,宣淫于朝,傾覆之徵,于此至矣。爾硃榮緣將帥之列,藉部眾之威, 屬天下暴虐,人神怨憤。遂有匡頹拯弊之志,援主逐惡之功。及夫禽葛榮,誅元顥, 戮邢杲,揃韓婁,丑奴、寶夤,咸梟馬市,然則榮之功烈,亦已茂矣。而始則希覬 非望,睥睨宸極,終乃靈后、少帝,沈流不反。河陰之下,衣冠涂地,其所以得罪 人神者焉。至于末跡兇忍,地逼亦已除矣。而朝無謀難之宰,國乏折沖之將,遂使 余孽相糾,還成嚴(yán)敵。隆實(shí)指蹤,兆為戎首,山河失險(xiǎn),莊帝幽崩。宗屬分方,作 威跋扈,廢帝立主,回天倒日;揃剝黎獻(xiàn),割裂神州,刑賞任心,征伐自己。天下 之命,縣于數(shù)胡,喪亂弘多,遂至于此。豈非天將去之,始以共定;終于惡稔,以 至殄滅。抑亦魏紓其難,齊以驅(qū)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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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 列傳卷三十六部分譯文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世代任部落的酋長,他的祖先居住在爾朱川,因地名取為姓氏。他的高祖爾朱羽健,魏道武帝登國初年任領(lǐng)人酋長,率領(lǐng)契胡的武士跟從魏軍攻破晉陽,平定中山,被封為散騎…詳情相關(guān)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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