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二十

  ○王珪 戴胄 兄子至德

  岑文本 兄子長倩 倩子羲 格輔元附

  杜 正倫

  王珪,字叔玠,太原祁人也。在魏為烏丸氏,曾祖神念,自魏奔梁,復(fù)姓王氏。 祖僧辯,梁太尉、尚書令。父顗,北齊樂陵太守。珪幼孤,性雅澹,少嗜欲,志量 沉深,能安于貧賤,體道履正,交不茍合。季叔頗,當(dāng)時通儒,有人倫之鑒,嘗謂 所親曰:“門戶所寄,唯在此兒耳?!遍_皇末,為奉禮郎。及頗坐漢王諒反事被誅, 珪當(dāng)從坐,遂亡命于南山,積十余歲。高祖入關(guān),丞相府司錄李綱薦珪貞諒有器識, 引為世子府諮議參軍。及東宮建,除太子中舍人;尋轉(zhuǎn)中允,甚為太子所禮。后以 連其陰謀事,流于巂州。建成誅后,太宗素知其才,召拜諫議大夫。貞觀元年,太 宗嘗謂侍臣曰:“正主御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唯君臣相遇, 有同魚水,則海內(nèi)可安也。昔漢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劍定天下,既而規(guī)模弘遠, 慶流子孫者,此蓋任得賢臣所致也。朕雖不明,幸諸公數(shù)相匡救,冀憑嘉謀,致天 下于太平耳?!鲍晫υ唬骸俺悸勀緩睦K則正,后從諫則圣。故古者圣主,必有諍臣 七人,言而不用,則相繼以死。陛下開圣慮,納芻蕘,臣處不諱之朝,實愿罄其狂 瞽?!碧诜Q善,敕自今后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必遣諫官隨之。珪每推誠納 忠,多所獻替,太宗顧待益厚,賜爵永寧縣男,遷黃門侍郎,兼太子右庶子。二年, 代高士廉為侍中。太宗嘗閑居,與珪宴語,時有美人侍側(cè),本廬江王瑗之姬,瑗敗 籍沒入宮,太宗指示之曰:“廬江不道,賊殺其夫而納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 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取此婦人為是耶,為非耶?”太宗曰:“殺人而 取其妻,卿乃問朕是非,何也?”對曰:“臣聞于管子曰:‘齊桓公之郭,問其父 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惡惡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 賢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 亡也?!翊藡D人尚在左右,竊以圣心為是之,陛下若以為非,此謂知惡而不去也?!?太宗雖不出此美人,而甚重其言。時太常少卿祖孝孫以教宮人聲樂不稱旨,為太宗 所讓。珪及溫彥博諫曰:“孝孫妙解音律,非不用心,但恐陛下顧問不得其人,以 惑陛下視聽。且孝孫雅士,陛下忽為教女樂而怪之,臣恐天下怪愕?!碧谂唬?“卿皆我之腹心,當(dāng)進忠獻直,何乃附下罔上,反為孝孫言也!”彥博拜謝,珪獨 不拜。曰:“臣本事前宮,罪已當(dāng)死。陛下矜恕性命,不以不肖,置之樞近,責(zé)以 忠直。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誚臣,是陛下負(fù)臣,臣不負(fù)陛下?!?帝默然而罷。翌日,帝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能納諫者固難矣。昔周武王尚不 用伯夷、叔齊,宣王賢主,杜伯猶以無罪見殺,吾夙夜庶幾前圣,恨不能仰及古人。 昨責(zé)彥博、王珪,朕甚悔之。公等勿以此而不進直言也。”

  時房玄齡、李靖、溫彥博、戴胄、魏徵與珪同知國政。后嘗侍宴,太宗謂珪曰: “卿識鑒清通,尤善談?wù)?,自房玄齡等,咸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對 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 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wù)必舉,臣不如戴胄;以諫諍為 心,恥君不及于堯、舜,臣不如魏徵。至如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于數(shù)子,亦有 一日之長?!碧谏钊黄溲?,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之確論。后進爵為郡公。 七年,坐漏泄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禮部尚書。十一年,與諸儒正定 《五禮》,書成,賜帛三百段,封一子為縣男。是歲,兼魏王師。既而上問黃門侍 郎韋挺曰:“王珪為魏王泰師,與其相見,若為禮節(jié)?”挺對曰:“見師之禮,拜 答如禮。”王問珪以忠孝,珪答曰:“陛下,王之君也,事君思盡忠;陛下,王之 父也,事父思盡孝。忠孝之道,可以立身,可以成名,當(dāng)年可以享天祐,余芳可以 垂后葉?!蓖踉唬骸爸倚⒅溃崖劷桃?,愿聞所習(xí)?!鲍暣鹪唬骸皾h東平王蒼云: ‘為善最樂?!鄙现^侍臣曰:“古來帝子,生于宮闥,及其成人,無不驕逸,是 以傾覆相踵,少能自濟。我今嚴(yán)教子弟,欲令皆得安全。王珪我久驅(qū)使,是所諳悉, 以其意存忠孝,選為子師。爾宜語泰:‘汝之待珪,如事我也,可以無過?!碧?每為之先拜,珪亦以師道自居,物議善之。時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禮有婦見舅姑 之儀,自近代公主出降,此禮皆廢。珪曰:“今主上欽明,動循法制。吾受公主謁 見,豈為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彼炫c其妻就席而坐,令公主親執(zhí)笄行盥饋之 道,禮成而退。是后公主下降有舅姑者,皆備婦禮,自珪始也。珪少時貧寒,人或 遺之,初不辭謝;及貴,皆厚報之,雖其人已亡,必賑贍其妻子。事寡嫂盡禮,撫 孤侄恩義極隆,宗姻困匱者,亦多所周恤。珪通貴漸久,而不營私廟,四時蒸嘗, 猶祭于寢。坐為法司所劾,太宗優(yōu)容,弗之譴也,因為立廟,以愧其心。珪既儉不 中禮,時論以是少之。十三年,遇疾,敕公主就第省視,又遣民部尚書唐儉增損藥 膳。尋卒,年六十九。太宗素服舉哀于別次,悼惜久之。詔魏王泰率百官親往臨哭, 贈吏部尚書,謚曰懿。

  長子崇基,襲爵,官至主爵郎中。少子敬直,以尚主拜附馬都尉,坐與太子承 乾交結(jié),徙于嶺外。崇基孫旭,開元初,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時光祿少卿盧崇 道犯罪配流嶺南,逃歸匿于東都,為讎家所發(fā)。玄宗令旭究其獄,旭欲擅其威權(quán), 因捕系崇道親黨數(shù)十人,皆極其楚毒,然后結(jié)成其罪,崇道及其三子并坐死,親友 皆決杖流貶。時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與御史大夫李杰不協(xié),遞相糾 訐,杰竟坐左遷衢州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俄以贓罪黜 為龍川尉,憤恚而死,甚為時之所快。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陽人也。性貞正,有干局。明習(xí)律令,尤曉文簿。隋大 業(yè)末,為門下錄事,納言蘇威、黃門侍郎裴矩甚禮之。越王侗以為給事郎。王世充 將篡侗位,胄言于世充曰:“君臣之分,情均父子,理須同其休戚,勖以終始。明 公以文武之才,當(dāng)社稷之寄,與存與亡,在于今日。所愿推誠王室,擬跡伊、周, 使國有泰山之安,家傳代祿之盛,則率土之濱,莫不幸甚?!笔莱湓庌o稱善,勞而 遣之。世充后逼越王加其九錫,胄又抗言切諫。世充不納,由是出為鄭州長史,令 與兄子行本鎮(zhèn)武牢。太宗克武牢而得之,引為秦府士曹參軍。及即位,除兵部郎中, 封武昌縣男。

  貞觀元年,遷大理少卿。時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嘗被召,不解佩刀入東上閣。尚 書右仆射封德彝議以監(jiān)門校尉不覺,罪當(dāng)死;無忌誤帶入,罰銅二十斤。上從之。 胄駁曰:“校尉不覺與無忌帶入,同為誤耳。臣子之于尊極,不得稱誤,準(zhǔn)律云: ‘供御湯藥、飲食、舟船,誤不知者,皆死?!菹氯翡浧涔?,非憲司所決;若當(dāng) 據(jù)法,罰銅未為得衷。”太宗曰:“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也。何得以 無忌國之親戚,便欲阿之?”更令定議。德彝執(zhí)議如初,太宗將從其議,胄又曰: “校尉緣無忌以致罪,于法當(dāng)輕。若論其誤,則為情一也,而生死頓殊,敢以固請?!?上嘉之,竟免校尉之死。于時朝廷盛開選舉,或有詐偽資廕者,帝令其自首,不首 者罪至于死。俄有詐偽者事泄,胄據(jù)法斷流以奏之。帝曰:“朕下敕不首者死,今 斷從流,是示天下以不信。卿欲賣獄乎?”胄曰:“陛下當(dāng)即殺之,非臣所及。既 付所司,臣不敢虧法。”帝曰:“卿自守法,而令我失信邪?”胄曰:“法者,國 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言者,當(dāng)時喜怒之所發(fā)耳。陛下發(fā)一朝之忿而許殺之,既知 不可而置之于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若順忿違信,臣竊為陛下惜之?!钡墼唬?“法有所失,公能正之,朕何憂也!”胄前后犯顏執(zhí)法多此類。所論刑獄,皆事無 冤濫,隨方指扌適,言如泉涌。其年,轉(zhuǎn)尚書右丞,尋遷左丞。先是,每歲水旱, 皆以正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他州,百姓多致饑乏。二年,胄上言:“水旱兇災(zāi), 前圣之所不免。國無九年儲蓄,禮經(jīng)之所明誡。今喪亂已后,戶口凋殘,每歲納租, 未實倉稟。隨即出給,才供當(dāng)年,若有兇災(zāi),將何賑恤?故隋開皇立制,天下之人, 節(jié)級輸粟,名為社倉,終文皇代,得無饑饉。及大業(yè)中年,國用不足,并取社倉之 物以充官費,故至末途,無以支給。自王公已下,爰及眾庶,計所墾田稼穡頃畝, 每至秋熟,準(zhǔn)其苗以理勸課,盡令出粟。稻麥之鄉(xiāng),亦同此稅,各納所在,立為義 倉?!碧趶钠渥h。以其家貧,赍錢十萬。

  時尚書左仆射蕭瑀免官,仆射封德彝又卒,太宗謂胄曰:“尚書省天下綱維, 百司所稟,若一事有失,天下必有受其弊者。今以令、仆系之于卿,當(dāng)稱朕所望也。” 胄性明敏,達于從政,處斷明速。議者以為左右丞稱職,武德已來,一人而已。又 領(lǐng)諫議大夫,令與魏徵更日供奉。三年,進拜民部尚書,兼檢校太子左庶子。先是, 右仆射杜如晦專掌選舉,臨終請以選事委胄,由是詔令兼攝吏部尚書,其民部、庶 子、諫議并如故。胄雖有干局,而無學(xué)術(shù)。居吏部,抑文雅而獎法吏,甚為時論所 譏。四年,罷吏部尚書,以本官參預(yù)朝政,尋進爵為郡公。五年,太宗將修復(fù)洛陽 宮,胄上表諫曰:

  陛下當(dāng)百王之弊,屬暴隋之后,拯余燼于涂炭,救遺黎于倒懸。遠至邇安,率 土清謐,大功大德,豈臣之所稱贊。臣誠小人,才識非遠,唯知耳目之近,不達長 久之策,敢竭區(qū)區(qū)之誠,論臣職司之事。比見關(guān)中、河外,盡置軍團,富室強丁, 并從戎旅。重以九成作役,余丁向盡,去京二千里內(nèi),先配司農(nóng)將作。假有遺余, 勢何足紀(jì)?亂離甫爾,戶口單弱,一人就役,舉家便廢。入軍者督其戎仗,從役者 責(zé)其糇糧,盡室經(jīng)營,多不能濟。以臣愚慮,恐致怨嗟。七月已來,霖潦過度,河 南、河北,厥田洿下,時豐歲稔,猶未可量。加以軍國所須,皆資府庫,布絹所出, 歲過百萬。丁既役盡,賦調(diào)不減,費用不止,帑藏其虛。且洛陽宮殿,足蔽風(fēng)雨, 數(shù)年功畢,亦謂非晚。若頓修營,恐傷勞擾。

  太宗甚嘉之,因謂侍臣曰:“戴胄于我無骨肉之親,但以忠直勵行,情深體國, 事有機要,無不以聞。所進官爵,以酬厥誠耳?!逼吣曜洌跒橹e哀,廢朝三 日。贈尚書右仆射,追封道國公,謚曰忠,詔虞世南撰為碑文。又以胄宅宇弊陋, 祭享無所,令有司特為造廟。房玄齡、魏徵并美胄才用,俱與之親善,及胄卒后, 嘗見其游處之地,數(shù)為之流涕。胄無子,以兄子至德為后。

  至德,乾封中累遷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尋轉(zhuǎn)戶部尚書,依舊知政事。父 子十?dāng)?shù)年間相繼為尚書,預(yù)知國政,時以為榮。咸亨中,高宗為飛白書以賜侍臣, 賜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賜郝處俊曰“飛九霄,假六翮”;賜李敬玄曰“資 啟沃,罄丹誠”;又賜中書侍郎崔知悌曰“竭忠節(jié),贊皇猷”,其辭皆有興比。俄 遷尚書右仆射。時劉仁軌為左仆射,每遇申訴冤滯者,輒美言許之;而至德先據(jù)理 難詰,未嘗與奪,若有理者,密為奏之,終不顯己之?dāng)鄾Q,由是時譽歸于仁軌。或 以問至德,答曰:“夫慶賞刑罪,人主之權(quán)柄,凡為人臣,豈得與人主爭權(quán)柄哉!” 其慎密如此。后高宗知而深嘆美之。儀鳳四年薨,輟朝三日,使百官以次赴宅哭之, 贈開府儀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謚曰恭。

  岑文本,字景仁,南陽棘陽人。祖善方,仕蕭察吏部尚書。父之象,隋末為邯 鄲令,嘗被人所訟,理不得申。文本性沈敏,有姿儀,博考經(jīng)史,多所貫綜,美談 論,善屬文。時年十四,詣司隸稱冤,辭情慨切,召對明辯,眾頗異之。試令作 《蓮花賦》,下筆便成,屬意甚佳,合臺莫不嘆賞。其父冤雪,由是知名。其后, 郡舉秀才,以時亂不應(yīng)。蕭銑僭號于荊州,召署中書侍郎,專典文翰。及河間王孝 恭定荊州,軍中將士咸欲大掠,文本進說孝恭曰:“自隋室無道,群雄鼎沸,四海 延頸以望真主。今蕭氏君臣、江陵父老,決計歸降者,實望去危就安耳。王必欲縱 兵虜掠,誠非鄙州來蘇之意,亦恐江、嶺以南,向化之心沮矣?!毙⒐ХQ善,遂止 之。署文本荊州別駕。孝恭進擊輔公祏,召典軍書,復(fù)署行臺考功郎中。貞觀元年, 除秘書郎,兼直中書省。遇太宗行藉田之禮,文本上《藉田頌》。及元日臨軒宴百 僚,文本復(fù)上《三元頌》,其辭甚美。文本才名既著,李靖復(fù)稱薦之,擢拜中書舍 人,漸蒙親顧。初,武德中詔誥及軍國大事,文皆出于顏師古。至是,文本所草詔 誥?;虮妱?wù)繁湊,即命書僮六七人隨口并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時中書侍郎 顏師古以譴免職,頃之,溫彥博奏曰:“師古諳練時事,長于文法,時無及者,冀 蒙復(fù)用?!碧谠唬骸拔易耘e一人,公勿憂也?!庇谑且晕谋緸橹袝汤?,專典機 密。又先與令狐德棻撰《周史》,其史論多出于文本。至十年史成,封江陵縣子。 十一年,從至洛陽宮,會谷、洛泛溢,文本上封事曰:

  臣聞創(chuàng)撥亂之業(yè),其功既難;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 業(yè)也;有始有卒,所以隆其基也。今雖億兆乂安,方隅寧謐,既承喪亂之后,又接 凋弊之余,戶口減損尚多,田疇墾辟猶少。覆燾之恩著矣,而瘡痍未復(fù);德教之風(fēng) 被矣,而資產(chǎn)屢空。是以古人譬之種樹,年祀綿遠,則枝葉扶疏;若種之日淺,根 本未固,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一人搖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頗類于此。 常加含養(yǎng),則日就滋息;暫有征役,則隨而凋耗。凋耗既甚,則人不卿生;人不卿 生,則怨氣充塞;怨氣充塞,則離叛之心生矣。故帝舜曰:“可愛非君,可畏非人?!?孔安國曰:“人以君為命,故可愛;君失道,人叛之,故可畏。”仲尼曰:“君猶 舟也,人猶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笔且怨胖芡酰m休勿休,日慎一 日者,良為此也。伏惟陛下覽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機,上以社稷為重,下以億兆為 念。明選舉,慎賞罰,進賢才,退不肖。聞過即改,從諫如流。為善在于不疑,出 令期于必信。頤神養(yǎng)性,省畋游之娛;去奢從儉,減工役之費。務(wù)靜方內(nèi)而不求辟 土;載橐弓矢而無忘武備。凡此數(shù)者,雖為國之常道,陛下之所常行,臣之愚心, 唯愿陛下思之而不倦,行之而不怠。則至道之美,與三、五比??;億載之祚,隨天 地長久。雖使桑谷為妖,龍蛇作孽,雉雊于鼎耳,石言于晉地,猶當(dāng)轉(zhuǎn)禍為福,變 咎為祥。況水雨之患,陰陽常理,豈可謂之天譴而系圣心哉?臣聞古人有言:“農(nóng) 夫勞而君子養(yǎng)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陛m陳狂瞽,伏待斧鉞。

  是時魏王泰寵冠諸王,盛修第宅,文本以為侈不可長,上疏盛陳節(jié)儉之義,言 泰宜有抑損,太宗并嘉之,賜帛三百段。十七年,加銀青光祿大夫。

  文本自以出自書生,每懷捴損。平生故人,雖微賤必與之抗禮。居處卑陋,室 無茵褥帷帳之飾。事母以孝聞,撫弟侄恩義甚篤。太宗每言其“弘厚忠謹(jǐn),吾親之 信之?!笔菚r,新立晉王為皇太子,名士多兼領(lǐng)宮官,太宗欲令文本兼攝。文本再 拜曰:“臣以庸才,久逾涯分,守此一職,猶懼滿盈,豈宜更忝春坊,以速時謗。 臣請一心以事陛下,不愿更希東宮恩澤?!碧谀酥?。仍令五日一參東宮,皇太子 執(zhí)賓友之禮,與之答拜。其見待如此。俄拜中書令,歸家有憂色,其母怪而問之, 文本曰:“非勛非舊,濫荷寵榮,責(zé)重位高,所以憂懼。”親賓有來慶賀,輒曰: “今受吊,不受賀也?!庇钟袆衿錉I產(chǎn)業(yè)者,文本嘆曰:“南方一布衣,徒步入關(guān), 疇昔之望,不過秘書郎、一縣令耳。而無汗馬之勞,徒以文墨致位中書令,斯亦極 矣。荷俸祿之重,為懼已多,何得更言產(chǎn)業(yè)乎?”言者嘆息而退。

  文本既久在樞揆,當(dāng)涂任事,賞錫稠疊,凡有財物出入,皆委季弟文昭,一無 所問。文昭時任校書郎,多與時人游款,太宗聞而不悅,嘗從容謂文本曰:“卿弟 過多交結(jié),恐累卿,朕將出之為外官,如何?”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 鐘念,不欲信宿離于左右。若今外出,母必憂悴,儻無此弟,亦無老母也?!睔[欷 嗚咽,太宗愍其意而止。唯召見文昭,嚴(yán)加誡約,亦卒無愆過。及將伐遼,凡所籌 度,一皆委之。文本受委既深,神情頓竭,言辭舉措,頗異平常。太宗見而憂之, 謂左右曰:“文本今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返。”及至幽州,遇暴疾,太宗親自臨 視,撫之流涕。尋卒,年五十一。其夕,太宗聞嚴(yán)鼓之聲,曰:“文本殞逝,情深 惻怛。今宵夜警,所不忍聞?!泵V?。贈侍中、廣州都督,謚曰憲,賜東園秘器, 陪葬昭陵。有集六十卷行于代。

  文本兄文叔。文叔子長倩,少為文本所鞠,同于己子。永淳中,累轉(zhuǎn)兵部侍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垂拱初,自夏官尚書遷內(nèi)史,知夏官事,俄拜文昌右相,封鄧 國公。則天初革命,尤好符瑞,長倩懼罪,頗有陳奏,又上疏請改皇嗣姓為武氏, 以為周室儲貳,則天許之,實封五百戶。天授二年,加特進、輔國大將軍。其年, 鳳閣舍人張嘉福與洛州人王慶之等列名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長倩以皇嗣在 東宮,不可更立承嗣,與地官尚書格輔元竟不署名,仍奏請切責(zé)上書者。由是大忤 諸武意,乃斥令西征吐蕃,充武威道行軍大總管。中路召還,下制獄,被誅,仍發(fā) 掘其父祖墳?zāi)?。來俊臣又脅迫長倩子靈源,令誣納言歐陽通及格輔元等數(shù)十人,皆 陷以同反之罪,并誅死。

  長倩子羲,長安中為廣武令,有能名。則天嘗令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鳳閣 侍郎韋嗣立薦羲,且奏曰:“恨其從父長倩犯逆為累。”則天曰:“茍有材干,何 恨微累?”遂拜天官員外郎。由是緣坐近親,相次入省,登封令劉守悌為司門員外 郎,渭南令裴惓為地官員外郎。先是,羲為金壇令,守悌及惓稱為清德。羲以文吏 著名,俱為巡察使所薦,皆授畿縣令,又同為尚書郎,悉有美譽。守悌后至陜州刺 史,惓至杭州刺史。羲,神龍初為中書舍人。時武三思用事,侍中敬暉欲上表請削 諸武之為王者,募為疏者。眾畏三思,皆辭托不敢為之,羲便操筆,辭甚切直。由 是忤三思意,轉(zhuǎn)秘書少監(jiān),再遷吏部侍郎。時吏部侍郎崔湜、太常少卿鄭愔、大理 少卿李元恭分掌選事,皆以贓貨聞,羲最守正,時議美之。尋加銀青光祿大夫、右 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睿宗即位,出為陜州刺史。復(fù)歷刑部、戶部二尚書, 門下三品,監(jiān)修國史,刪定格令,仍修《氏族錄》。初,中宗時,侍御史冉祖雍誣 奏睿宗及太平公主與節(jié)愍太子連謀,請加推究,羲與中書侍郎蕭至忠密申保護。及 羲監(jiān)修《中宗實錄》,自書其事,睿宗覽而大加賞嘆,賜物三百段、良馬一匹,仍 下制書褒美之。時羲兄獻為國子司業(yè),弟翔為陜州刺史,休為商州刺史,從族兄弟 子侄,因羲引用登清要者數(shù)十人。羲嘆曰:“物極則返,可以懼矣!”然竟不能有 所抑退。尋遷侍中。先天元年,坐預(yù)太平公主謀逆伏誅,籍沒其家。

  格輔元者,汴州浚儀人也。伯父德仁,隋剡縣丞,與同郡人齊王文學(xué)王孝逸、 文林郎繁師玄、羅川郡戶曹靖君亮、司隸從事鄭祖咸、宣城縣長鄭師善、王世充中 書舍人李行簡、處士盧協(xié)等八人,以辭學(xué)擅名,當(dāng)時號為“陳留八俊”。輔元弱冠 舉明經(jīng),歷遷御史大夫、地官尚書、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初,張嘉福等請立武承嗣 也,則天以問輔元,固稱不可,遂為承嗣所譖而死,海內(nèi)冤之。輔元兄希元,高宗 時洛州司法參軍,章懷太子召令與洗馬劉訥言等注解范曄《后漢書》,行于代。先 輔元卒。

  杜正倫,相州洹水人也。隋仁壽中,與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隋代舉秀 才止十余人,正倫一家有三秀才,甚為當(dāng)時稱美。正倫善屬文,深明釋典。仕隋為 羽騎尉。武德中,歷遷齊州總管府錄事參軍。太宗聞其名,令直秦府文學(xué)館。貞觀 元年,尚書右丞魏徵表薦正倫,以為古今難匹,遂擢授兵部員外郎。太宗謂曰: “朕今令舉行能之人,非朕獨私于行能者,以其能益于百姓也。朕于宗親及以勛舊 無行能者,終不任之。以卿忠直,朕今舉卿,卿宜勉稱所舉?!倍?,拜給事中, 兼知起居注。太宗嘗謂侍臣曰:“朕每日坐朝,欲出一言,即思此言于百姓有利益 否,所以不能多言?!闭齻愡M曰:“君舉必書,言存左右史。臣職當(dāng)修起居注,不 敢不盡愚直。陛下若一言乖于道理,則千載累于圣德,非直當(dāng)今損于百姓,愿陛下 慎之。”太宗大悅,賜絹二百段。

  四年,累遷中書侍郎。六年,正倫與御史大夫韋挺、秘書少監(jiān)虞世南、著作郎 姚思廉等咸上封事稱旨,太宗為之設(shè)宴,因謂曰:“朕歷觀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 值明王,便得盡誠規(guī)諫,至如龍逢、比干,竟不免孥戮。為君不易,為臣極難。我 又聞龍可擾而馴,然喉下有逆鱗,觸之則殺人。人主亦有逆鱗,卿等遂不避犯觸, 各進封事。常能如此,朕豈慮有危亡哉!我思卿等此意,豈能暫忘?故聊設(shè)宴樂也?!?仍并賜帛有差。尋加散騎常侍,行太子右庶子,兼崇賢館學(xué)士。太宗謂曰:“國之 儲副,自古所重,必?fù)裆迫藶橹o佐。今太子年在幼沖,志意未定,朕若朝夕見之, 可得隨事誡約。今既委以監(jiān)國,不在目前,知卿志懷貞愨,能敦直道,故輒輟卿于 朕,以匡太子,宜知委任輕重也?!笔?,復(fù)授中書侍郎,賜爵南陽縣侯,仍兼太 子左庶子。正倫出入兩宮,參典機密,甚以干理稱。時太子承乾有足疾,不能朝謁, 好昵近群小。太宗謂正倫曰:“我兒疾病,乃可事也。但全無令譽,不聞愛賢好善, 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須來告我?!闭齻悢?shù)諫不納,乃以 太宗語告之,承乾抗表聞奏。太宗謂正倫曰:“何故漏泄我語?”對曰:“開導(dǎo)不 入,故以陛下語嚇之,冀其有懼,或當(dāng)反善。”帝怒,出為谷州刺史,又左授交州 都督。后承乾構(gòu)逆,事與侯君集相連,稱遣君集將金帶遺正倫,由是配流驩州。顯 慶元年,累授黃門侍郎,兼崇賢館學(xué)士,尋同中書門下三品。二年,兼度支尚書, 仍依舊知政事。俄拜中書令,兼太子賓客、弘文館學(xué)士,進封襄陽縣公。三年,坐 與中書令李義府不協(xié),出為橫州刺史,仍削其封邑。尋卒。有集十卷行于代。

  史臣曰:王珪履正不回,忠讜無比,君臣時命,胥會于茲?!兑住吩唬骸白蕴?祐之,吉無不利?!笔瀚d有焉。戴胄兩朝仕官,一乃心力,刑無僭濫,事有箴規(guī)。 雖學(xué)術(shù)不能求備,而匡益自可濟時,亦所謂巧于任大矣。文本文傾江海,忠貫雪霜, 申慈父之冤,匡明主之業(yè),及委繁劇,俄致暴終?!稌吩唬骸靶⌒囊硪?,昭事上 帝?!彼^憂能傷人,不復(fù)永年矣。洎羲而下,登清要者數(shù)十人。積善之道,焉可 忽諸?正倫以能文被舉,以直道見委,參典機密,出入兩宮,斯謂得時。然被承乾 金帶之譏,孰與夫薏苡之謗,士大夫慎之。

  贊曰:五靈嘉瑞,出系汙隆。人中麟鳳,王、戴諸公。動必由禮,言皆匡躬。 獻規(guī)納諫,貞觀之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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