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八十三

  ○李晟 子愿 愬 聽 憲憑 恕  王佖附

  李晟,字良器,隴右臨洮人。祖思恭,父欽,代居隴右為裨將。晟生數(shù)歲而孤, 事母孝謹,性雄烈,有才,善騎射。年十八從軍,身長六尺,勇敢絕倫。時河西節(jié) 度使王忠嗣擊吐蕃,有驍將乘城拒斗,頗傷士卒,忠嗣募軍中能射者射之。晟引弓 一發(fā)而斃,三軍皆大呼,忠嗣厚賞之,因撫其背曰:“此萬人敵也?!兵P翔節(jié)度使 高升雅聞其名,召補列將。嘗擊疊州叛羌于高當川,又擊宕州連狂羌于罕山,皆破 之,累遷左羽林大將軍同正。廣德初,鳳翔節(jié)度使孫志直署晟總游兵,擊破黨項羌 高玉等,以功授特進、試光祿卿,轉試太常卿。大歷初,李抱玉鎮(zhèn)鳳翔,署晟為右 軍都將。四年,吐蕃圍靈州,抱玉遣晟將兵五千以擊吐蕃,晟辭曰:“以眾則不足, 以謀則太多?!蹦苏垖⒈思渤龃笳痍P,至臨洮,屠定秦堡,焚其積聚,虜堡帥 慕容谷鐘而還,吐蕃因解靈州之圍而去。拜開府儀同三司。無幾,兼左金吾衛(wèi)大將 軍、涇原四鎮(zhèn)北庭都知兵馬使,并總游兵。無何,節(jié)度使馬璘與吐蕃戰(zhàn)于鹽倉,兵 敗,晟率所部橫擊之,拔璘出亂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璘忌晟威名,又遇之不 以禮,令朝京師,代宗留居宿衛(wèi),為右神策都將。德宗即位,吐蕃寇劍南,時節(jié)度 使崔寧朝京師,三川震恐,乃詔晟將神策兵救之,授太子賓客。晟乃逾漏天,拔飛 越,廓清肅寧三城,絕大渡河,獲首虜千余級,虜乃引退,因留成都數(shù)月而還。

  建中二年,魏博田悅反,將兵圍臨洺、邢州,詔以晟為神策先鋒都知兵馬使, 與河東節(jié)度使馬燧、昭義節(jié)度使李抱真合兵救臨洺。尋加兼御史中丞。河東、昭義 軍攻楊朝光于臨洺南,晟與河東騎將李自良、李奉國擊悅于雙岡,悅兵卻,遂斬朝 光。戰(zhàn)于臨洺,諸軍皆卻。晟引兵渡洺水,乘冰而濟,橫擊悅軍,王師復振,擊悅, 大破之。三年正月,復以諸道軍擊敗悅軍于洹水,遂進攻魏州,以功加檢校左散騎 常侍,實封百戶。無幾,兼魏府左司馬。時硃滔、王武俊聯(lián)兵在深、趙,怒朝廷賞 功薄,田悅知其可間,遣使求援,滔與武俊應之,遂以兵圍康日知于趙州。李抱真 分兵二千人守邢州,馬燧大怒,欲班師。晟謂燧曰:“初奉詔進討,三帥齊進。李 尚書以邢州與趙州接圵,分兵守之,誠未為害,其精卒銳將皆在于此,令公遽自引 去,奈王事何?”燧釋然謝晟,燧乃自造抱真壘,與之交歡如初。

  王武俊攻趙州,晟乃獻狀請解趙州之圍,欲引兵赴定州與張孝忠合勢,欲圖范 陽,德宗壯之,加晟御史大夫,俾禁軍將軍莫仁擢、趙光銑、杜季泚皆隸焉。晟自 魏州引軍而北,徑趨趙州,武俊聞之,解圍而去。晟留趙州三日,與孝忠兵合,北 略恆州,圍硃滔將鄭景濟于清苑,決水以灌之。田悅、王武俊皆遣兵來救,戰(zhàn)于白 樓。賊犯義武軍,稍卻,晟引步騎擊破之,晟所乘馬連中流矢。逾月,城中益急, 滔、武俊大懼,乃悉收魏博之眾而來,復圍晟軍。晟內圍景濟,外與滔等拒戰(zhàn),日 數(shù)合,自正月至于五月。會晟病甚,不知人者數(shù)焉。軍吏合謀,乃以馬輿還定州, 賊不敢逼。晟疾間,復將進師,會京城變起,德宗在奉天,詔晟赴難。晟承詔泣下, 即日欲赴關輔。義武軍間于硃滔、王武俊,倚晟為輕重,不欲晟去,數(shù)謀沮止晟軍。 晟謂將吏曰:“天子播越于外,人臣當百舍一息,死而后已。張義武欲沮吾行,吾 當以愛子為質,選良馬以啖其意?!蹦肆糇討{以為婚。義武軍有大將為孝忠委信者 謁晟,晟乃解玉帶以遺之,因曰:“吾欲西行,愿以為別?!标惛半y之意,受帶者 果德晟,乃諫孝忠勿止晟。晟得引軍逾飛狐,師次代州,詔加晟檢校工部尚書、神 策行營節(jié)度使,實封二百戶。晟軍令嚴肅,所過樵采無犯。自河中由蒲津而軍渭北, 壁東渭橋以逼泚。時劉德信將子弟軍救襄城,敗于扈澗,聞難,率余軍先次渭南, 與晟合軍。軍無統(tǒng)一,晟不能制,因德信入晟軍,乃數(shù)其罪斬之。晟以數(shù)騎馳入德 信軍,撫勞其眾,無敢動者。既亻并德信軍,軍益振。

  時朔方節(jié)度使李懷光亦自河北赴難,軍于咸陽,不欲晟獨當一面以分己功,乃 奏請與晟兵合,乃詔晟移軍合懷光軍。晟奉詔引軍至陳濤斜,軍壘未成,賊兵遽至, 晟乃出陣,且言于懷光曰:“賊堅保宮苑,攻之未必克;今離其窟穴,敢出索戰(zhàn), 此殆天以賊賜明公也!”懷光恐晟立功,乃曰:“召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詎 可戰(zhàn)耶?不如蓄銳養(yǎng)威,俟時而舉?!标芍湟?,遂收軍入壘,時興元元年正月也。 每將合戰(zhàn),必自異,衣錦裘、繡帽前行,親自指導。懷光望見惡之,乃謂晟曰: “將帥當持重,豈宜自表飾以啖賊也!”晟曰:“晟久在涇原,軍士頗相畏服,故 欲令其先識以奪其心耳?!睉压庖娌粣?,陰有異志,遷延不進。晟因人說懷光曰: “寇賊竊據(jù)京邑,天子出居近甸,兵柄廟略,屬在明公。公宜觀兵速進,晟愿以所 部得奉嚴令,為公前驅,雖死不悔。”懷光益拒之。晟兵軍于朔方軍北,每晟與懷 光同至城下,懷光軍輒虜驅牛馬,吾姓苦之;晟軍無所犯。懷光軍惡其獨善,乃分 所獲與之,晟軍不敢受。

  久之,懷光將謀沮晟軍,計未有所出。時神策軍以舊例給賜厚于諸軍,懷光奏 曰:“賊寇未平,軍中給賜,咸宜均一。今神策獨厚,諸軍皆以為言,臣無以止之, 惟陛下裁處。”懷光計欲因是令晟自署侵削己軍,以撓破之。德宗憂之,欲以諸軍 同神策,則財賦不給,無可奈何,乃遣翰林學士陸贄往懷光軍宣諭,仍令懷光與晟 參議所宜以聞。贄、晟俱會于懷光軍,懷光言曰:“軍士稟賜不均,何以令戰(zhàn)?” 贄未有言,數(shù)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弛張?zhí)柫?,皆得專之。晟當將一軍,唯?所指,以效死命。至于增損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無以難晟,又不欲侵刻 神策軍發(fā)于自己,乃止。

  懷光屯咸陽,堅壁八十余日,不肯出軍,德宗憂之,屢降中使,促以收復之期。 懷光托以卒疲,更請休息,以伺其便,然陰與硃泚交通,其跡漸露。晟懼為所亻并, 乃密疏請移軍東渭橋,以分賊勢。上初未之許。晟以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所備。 蜀、漢之路,不可壅也,請以裨將趙光銑為洋州刺史,唐良臣為利州刺史,晟子婿 張彧為劍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初納之,未果行。無何,吐蕃請以兵佐 誅泚,上欲親總六師,移幸咸陽,以促諸軍進討。懷光聞之大駭,疑上奪其軍,謀 亂益急。時鄜坊節(jié)度李建徽、神策將楊惠元及晟,并與懷光聯(lián)營,晟以事迫,會有 中使過晟軍,晟乃宣令云:“奉詔徙屯渭橋?!蹦私Y陣而行,至渭橋。不數(shù)日,懷 光果劫建徽、惠元而亻并其兵,建徽遁免,惠元為懷光所害。是日,車駕幸梁州。 時變生倉卒,百官扈從者十二三,駱谷道路險阻,儲供無素,從官乏食,上嘆曰: “早從李晟之言,三蜀可坐致也。”晟大將張少弘自行在傳口詔授晟尚書左仆射、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安眾心。晟拜哭受命,且曰:“長安宗廟所在,為天下本, 若皆執(zhí)羈靮,誰復京師?”乃浚城隍,繕兵甲,以圖收復。晟以孤軍獨當強寇,恐 為二賊之所亻并,乃卑詞厚幣,偽致誠于懷光,外示推崇,內為之備。時芻粟未集, 乃令檢校戶部郎中張彧假京兆少尹,擇官吏以賦渭北畿縣。不旬日,芻糧皆足,晟 乃大陳三軍,令之曰:“國家多難,亂逆繼興,屬車駕西幸,關中無主。予代受國 恩,見危死節(jié),臣子之分,況當此時,不能誅滅兇渠,以取富貴,非人豪也。渭橋 橫跨大川,斷賊首尾,吾與公等戮力勤王,擇利而進,興復大業(yè),建不世之功,能 從我乎?”三軍無不泣下,曰:“唯公所使?!标梢鄽[欷流涕。

  是時,硃泚盜據(jù)京城,懷光圖為反噬,河朔僭偽者三,李納虎視于河南,希烈 鴟張于汴、鄭。晟內無貨財,外無轉輸,以孤軍而抗劇賊,而銳氣不衰,徒以忠義 感于人心,故英豪歸向。戴休顏率奉天之眾,韓游瑰治邠寧之師,駱元光以華州之 兵守潼關,尚可孤以神策之旅屯七盤,皆稟晟節(jié)度,晟軍大振。懷光以休顏、游瑰 從晟,益懼。晟又致書于懷光,諭以禍福,令破賊迎鑾,以掩前過。懷光卒不悟, 軍眾漸多離散,糗糧且竭,虜剽無所得,懼為晟所襲。三月,懷光自三原、富平東 抵奉天,所至焚掠,乃自馮翊入據(jù)河中。懷光將孟涉、段威勇者,本神策將,惡懷 光之不臣,既至富平,結陣于軍中,外向大呼而去,懷光不能制。涉、威勇以數(shù)千 人歸晟,乃陳兵受涉等降卒,乃奏授涉檢校工部尚書,威勇兼御史大夫。

  德宗之幸山南,既入駱谷,謂渾瑊曰:“渭橋在賊腹內,兵勢懸隔,李晟可辦 事乎?”瑊對曰:“李晟秉義執(zhí)志,臨事不可奪,以臣計之,破賊必矣?!钡垡馐?安。是月,渾瑊步將上官望自間道懷詔書加晟檢校右仆射,兼河中尹、河中晉絳慈 隰節(jié)度使,益實封三百戶,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jié)度招討使。晟承詔流涕。 時帝欲移幸西川,晟上表:“請駐蹕梁漢,系億兆之心,圖翦滅之勢。若規(guī)小舍大, 作都岷峨,即人心失望,武士謀臣無所施矣?!彼脑?,有詔加晟京畿、渭北、鄜坊、 商華兵馬副元帥。時京兆府司錄李敬仲自京城來,諫議大夫鄭云逵自奉天至,晟以 京兆少尹張彧為副使,鄭云逵為行軍司馬,李敬仲為節(jié)度判官,俾同主軍畫。又請 以懷光舊將唐良臣保潼關,以河中節(jié)度授之;戴休顏守奉天,請以鄜坊節(jié)度授之; 上皆從之。渭橋舊有粟十余萬斛,度支先饋懷光軍欲盡,晟又奏曰:“近畿雖乘兵 亂,猶可賦斂,儻寇賊未滅,宿兵曠時,人廢耕桑,又無儲蓄,非防微制勝之術也?!?上納之。晟乃于畿甸率聚征賦,吏民樂輸,守御益固,由是軍不乏食。

  神策軍家族多陷于泚,晟家亦百口在賊中,左右或有言及家者,晟因泣下曰: “乘輿何在,而敢恤家乎!”泚又使晟小吏王無忌之婿詣晟軍,且曰:“公家無恙, 城中有書聞?!标稍唬骸盃柛遗c賊為間!”遽命斬之。時轉輸不至,盛夏軍士或衣 裘褐,晟亦同勞苦,每以大義奮激士心,卒無離叛者。會將吏數(shù)輩自賊中逃來,言 泚眾攜離可滅之狀,士心益奮。先是,賊將姚令言及偽中丞崔宣咸使諜覘我軍,為 邏騎所得,拘送于晟,晟解縛,食而遣之,誡之曰:“爾報崔宣,善為賊守,諸人 勉力自固,勿不忠于賊也!”

  五月三日,晟引軍抵通化門,耀武而還,賊不敢出。晨集將佐,圖兵所向,諸 將曰:“先拔外城,既有市里,然后北清宮闕?!标稍唬骸叭粝仁辗皇?,巷陌隘狹, 間以居人,若賊設伏格斗,百姓囂潰,非計也。且賊重兵堅甲,皆在苑中,若自苑 擊其心腹,彼將圖走不暇,如此則宮闕保安,市不易肆,計之上也?!敝T將曰: “善”。乃移書瑊、駱元光、尚可孤,克期進軍于城下。

  其月二十五日夜,晟自東渭橋移軍于光泰門外米倉村,以薄京城。晟臨高指麾, 令設壕柵以候賊軍。俄而賊眾大至,賊驍將張庭芝、李希倩逼柵求戰(zhàn),晟謂諸將曰: “吾恐賊不出,今冒死而來,天贊我也!”勒吳詵、康英俊、史萬頃、孟涉等縱兵 擊之。時華州營在北,兵少,賊亻并力攻之,晟遣李演、孟華以精卒救之。中軍鼓 噪,演力戰(zhàn),大破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zhàn),又敗之,僵尸蔽地,余眾走入白華, 夜聞慟哭之聲。

  翌日,將復出師,諸將請待西軍至,則左右夾攻。晟曰:“賊既傷敗,須乘勝 撲滅,若俟其有備,豈王師之利耶!如待西軍,恐失機便?!倍巳?,晟大集諸 將駱元光、尚可孤,兵馬使吳詵、王佖,都虞候邢君牙、李演、史萬頃,神策將孟 涉、康英俊,華州將郭審金、權文成,商州將彭元俊等,號令誓師畢,陳兵于光泰 門外。乃使王佖、李演率騎軍,史萬頃領步卒,直抵苑墻神麚村。晟先是夜使人開 苑墻二百余步,至是賊已樹木柵之,賊倚柵拒戰(zhàn)。晟叱軍士曰:“安得縱賊如此, 當先斬公等!”萬頃懼,先登,拔柵而入,王佖騎軍繼進,賊即奔潰,獲賊將段誠 諫,大軍分道并入,鼓噪雷動。姚令言、張庭芝、李希倩猶力捍官軍,晟令決勝軍 使唐良臣、兵馬使趙光銑、楊萬榮、孟日華等步騎齊進,賊軍陣成而屢北。戰(zhàn)十余 合,乘勝驅蹙,至于白華。忽有賊騎千余出于官軍之背,晟以麾下百余騎馳之,左 右呼曰:“相公來!”賊聞之驚潰,官軍追斬,不可勝計。硃泚、姚令言、張庭芝 尚有眾萬人,相率遁走,晟遣田子奇追之,其余兇黨相率來降。是日,晟軍入京城, 勒兵屯于含元殿前,晟舍于右金吾仗,仍號令諸軍曰“晟實不武,上憑睿算,下賴 士心,幸得殲厥兇渠,肅清宮禁,皆三軍之力也。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 驚,則非伐罪吊人之義也。晟與公等各有家室,離別數(shù)年,今已成功,相見非晚, 五日內不得輒通家信,違命者斬?!蹦饲簿┱滓铨R運、攝長安令陳元眾、攝萬年 令韋上亻及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無所犯。尚可孤軍人有擅取賊馬者,晟大將 高明曜虜賊女妓一人,司馬伷取賊馬二匹,晟皆立斬之,莫敢忤視。士庶無不感悅, 咸歔欷流涕,遠坊居人,亦有經宿方知者。二十九日,令孟涉屯于白華,尚可孤屯 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敬寺,晟自屯于安國寺。是日,斬賊將李希倩等八人,徇于市。

  六月四日,晟破賊露布至梁州,上覽之感泣,群臣無不隕涕,因上壽稱萬歲, 奏曰:“李晟虔奉圣謨,蕩滌兇丑。然古之樹勛,力復都邑者,往往有之;至于不 驚宗廟,不易市肆,長安人不識旗鼓,安堵如初,自三代以來,未之有也?!鄙显唬?“天生李晟,為社稷萬人,不為朕也?!卑俟侔葙R而退。是日,晟斬偽相李忠臣、 張光晟、蔣鎮(zhèn)、喬琳、洪經綸、崔宣等,又表守臣節(jié)不屈于賊者程鎮(zhèn)之、劉乃、蔣 沇、趙曄、薛岌等。

  晟初屯渭橋時,熒惑守歲,久之方退,賓介或勸曰:“今熒惑已退,皇家之利 也,可速用兵。”晟曰:“天子外次,人臣但當死節(jié),垂象玄遠,吾安知天道耶!” 至是,謂參佐曰:“前者士大夫勸晟出兵,非敢拒也,且軍可用之,不可使知之。 嘗聞五緯盈縮無準,晟懼復來守歲,則我軍不戰(zhàn)而自潰?!眳⒆魢@服,皆曰:“非 所及也?!睂ぐ蓐伤就?,兼中書令,實封一千戶。

  晟綜理以備百司,令大將吳詵將兵三千至寶雞清道,晟又請至鳳翔迎扈,不許。 七月十三日,德宗至自興元,渾瑊、韓游瑰、戴休顏以其兵扈從,晟與駱元光、尚 可孤以其兵奉迎。時元從禁軍及山南、隴州、鳳翔之眾,步騎凡十余萬,旌旗連亙 數(shù)十里,傾城士庶,夾道歡呼。晟以戎服謁見于三橋,上駐馬勞之。晟再拜稽首, 初賀元惡殄滅,宗廟再清,宮闈咸肅,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備爪牙之任, 不能早誅妖逆,至鑾輿再遷。及師于城隅,累月方殄賊寇,皆臣庸懦不任職之責, 敢請死罪?!狈诼纷?。上為之掩涕,命給事中齊映宣旨,令左右起晟于馬前。是 月,御殿大赦,贈晟父欽太子太保,母王氏贈代國夫人,賜永崇里第及涇陽上田、 延平門之林園、女樂八人。入第之日,京兆府供帳酒饌,賜教坊樂具,鼓吹迎導, 宰臣節(jié)將送之,京師以為榮觀。上思晟勛力,制紀功碑,俾皇太子書之,刊石立于 東渭橋,與天地悠久,又令太子書碑詞以賜晟。

  晟以涇州倚邊,屢害戎帥,數(shù)為亂階,乃上書請理不用命者,兼?zhèn)涓苑e粟, 攘卻西蕃,上皆從之。詔以晟兼鳳翔尹、鳳翔隴右節(jié)度使,仍充隴右涇原節(jié)度,兼 管內諸軍及四鎮(zhèn)、北庭行營兵馬副元帥,改封西平郡王。初,帝在奉天,鳳翔軍亂, 殺其帥張鎰,立小將李楚琳。至是楚琳在朝,晟請以楚琳俱往鳳翔,將誅之,上以 初復京師,方安反側,不許。八月,晟至鳳翔,理殺張鎰之罪,斬王斌等十余人。 初,硃泚亂時,涇州亦殺其帥馮河清,立別將田希鑒,方屬播遷,不遑討伐,以涇 帥授之。至是,晟奏曰:“近者中原兵禍,皆起涇州,且其地逼西戎,易為反覆。 希鑒兇徒,將校驕逆,若不懲革,終為后患?!睆闹j芍柳P翔,托以巡邊,至涇 州,希鑒迎謁,于坐執(zhí)而誅之,并誅害河清者石奇等三十余人,具事以聞。上曰: “涇州亂逆泉藪,非晟莫能理之?!边€鎮(zhèn),表右龍武將軍李觀為涇原節(jié)度使,吐蕃 深畏之。晟常曰;“河、隴之陷也,豈吐蕃力取之,皆因將帥貪暴,種落攜貳,人 不得耕稼,展轉東徙,自棄之耳。且土無絲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豈有已乎!” 乃傾家財以賞降者,以懷來之。降虜浪息曩,晟奏封王,每蕃使至,晟必置息曩于 坐,衣以錦袍、金帶以寵異之。蕃人皆相指目,榮羨息曩。

  蕃相尚結贊頗多詐謀,尤惡晟,乃相與議云:“唐之名將,李晟與馬燧、渾瑊 耳。不去三人,必為我憂?!蹦诵蟹撮g,遣使因馬燧以請和,既和,即請盟,復因 盟以虜瑊,因以賣燧。貞元二年九月,吐蕃用尚結贊之計,乃大興兵入隴州,抵鳳 翔,無所虜掠,且曰:“召我來,何不以牛酒犒勞?”徐乃引去,持是間晟也。是 役也,晟先令衙將王佖選銳兵三千,設伏于汧陽,誡之曰:“蕃軍過城下,勿擊首 尾,首尾縱敗,中軍力全,若合勢攻汝,必受其弊。但俟其前軍已過,見五方旗、 武豹衣,則其中軍也,突其不意,可建奇功?!眮厝珀晒?jié)度,果遇結贊。及出奮擊, 賊皆披靡,佖軍不識結贊,故結贊僅而獲免。十月,晟出師襲吐蕃摧沙堡,拔之, 斬其堡使扈屈律悉蒙等,自是結贊數(shù)遣使乞和。十二月,晟朝京師,奏曰:“戎狄 無信,不可許。”宰相韓滉又扶晟議,請調軍食以給晟,命將擊之。上方厭兵,疑 將帥生事邀功。會滉卒,張延賞秉政,與晟有隙,屢于上前間晟,言不可久令典兵。 延賞欲用劉玄佐、李抱真,委以西北邊事,俾立功以壓晟,德宗竟納延賞之言,罷 晟兵柄。三年三月,冊拜晟為太尉、中書令,奉朝請而已。其年閏五月,渾瑊與尚 結贊同盟于平涼,果為蕃兵所劫,瑊單馬僅免,將吏皆陷。六月,罷河東節(jié)度使馬 燧為司徒,盡中尚結贊之謀。

  晟既罷兵權,朝謁之外,罕所過從。有通王府長史丁瓊者,亦為張延賞所排, 心懷怨望,乃求見晟言事,且曰:“太尉功業(yè)至大,猶罷兵權,自古功高,無有保 全者。國家倘有變故,瓊愿備左右,狡兔三穴,盍早圖之?!标膳唬骸盃柊驳貌?祥之言!”遽執(zhí)瓊以聞。四年三月,詔為晟立五廟,以晟高祖芝贈隴州刺史,曾祖 嵩贈澤州刺史,祖思恭贈幽州大都督。廟成,官給牲牢、祭器、床帳,禮官相儀以 祔焉。

  五年九月,晟與侍中馬燧見于延英殿,上嘉其勛力,詔曰:“昔我列祖,乘乾 坤之蕩滌,掃隋季之荒屯,體元御極,作人父母;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 左右經綸,參翊締構,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 方。宇宙既清,日月既貞,王業(yè)既成,太階既平;乃圖厥容,列于斯閣,懋昭績效, 式表儀形,一以不忘于朝夕,一以永垂乎來裔,君臣之義,厚莫重焉。貞元己巳歲 秋九月,我行西宮,瞻宏閣崇構,見老臣遺象,颙然肅然,和敬在色,想云龍之葉 應,感致來之艱難。睹往思今,取類非遠。且功與時并,才為代生,茍?zhí)N其才,遇 其時,尊主庇人,何代不有?在中宗,則桓彥范等著其輔戴之績;在玄宗,則劉幽 求等申翼奉之勛;在肅宗,則郭子儀掃殄氛昆;今則李晟等保寧朕躬。咸宣力肆勤, 光復宗社。訂之前烈,夫豈多謝,闕而未錄,孰謂旌賢。況念功紀德,文祖所為也, 在予曷其敢?。∮兴疽藬⒛甏群?,各圖其像于舊臣之次,仍令皇太子書朕是命, 紀于壁焉。庶播嘉庸,式昭于下,俾后來者尚揖清顏,知元勛之不朽?!睆兔侍?子書其文以賜晟,晟刻石于門左。

  初,晟在鳳翔,謂賓介曰:“魏征能直言極諫,致太宗于堯、舜之上,真忠臣 也,仆所慕之?!毙熊娝抉R李叔度對曰:“此搢紳儒者之事,非勛德所宜?!标蓴?容曰:“行軍失言?!眰鞣Q‘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備位將相, 心有不可,忍而不言,豈可謂有犯無隱,知無不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擇耳?!笔?度慚而退。故晟為相,每當上所顧問,必極言匪躬。盡大臣之節(jié)。性沉默,未嘗泄 于所親。臨下明察,每理軍,必曰某有勞,某能其事,雖廝養(yǎng)小善,必記姓名。尤 惡下為朋黨相構,好善嫉惡,出于天性。嘗有恩者,厚報之。初,譚元澄為嵐州刺 史,嘗有恩于晟,后坐貶于岳州;比晟貴,上疏理之,詔贈元澄寧州刺史。元澄三 子,晟撫待勤至,皆為成就宦學,人皆義之。理家以嚴稱,諸子侄非晨昏不得謁見, 言不及公事,視王氏甥如己子。嘗正歲,崔氏女歸省,未及階,晟卻之曰:“爾有 家,況姑在堂,婦當奉酒醴從饋,以待賓客?!彼觳灰暥策€家,其達禮敦教如此。 貞元九年八月薨,時年六十七。上震悼出涕,廢朝五日,令百官就第臨吊,命京兆 尹李充監(jiān)護喪事,官給葬具,赗賻加等。比大斂,上手書致意,送柩前,曰:

  皇帝遣宮闈令第五守進致旨于故太尉、中書令、西平郡王、贈太師之靈曰: “天祚我邦,是生才杰,稟陰陽之粹氣,實山岳之降靈。弘濟患難,保佐王室:掃 蕩氛昆,廓清上京。忠誠感于人神,功業(yè)施于社稷,匡時定亂,實賴元勛。洎領上 臺,克諧中外,訏謨帝道,葉贊皇猷。常竭嘉言,以匡不迨,情所親重,義無間然。 方期與國同休,永為邦翰。比嬰疾恙,雖歷旬時,日冀痊除,重期相見,弼予在位, 終致和平。豈圖藥餌無征,奄至薨逝,喪我賢哲,虧我股肱,天不慭遺,痛惜何極, 嗚呼!大廈方構,旋失棟梁;巨川未濟,遂亡舟楫。君臣之義,追慟益深,循省遺 章,倍增感切。卿一門胤嗣,朕必終始保持。況愿等弟兄,承卿教訓,朕之志義, 豈忘平生?縱卿不言,朕亦存信。比者卿在之日,卻未見朕深心,今卿與朕長乖, 方冀知朕誠志。無以為念,發(fā)言涕零,是用躬述數(shù)行,貴寫所懷得盡。臨紙遣使, 不能飾詞,魂而有知,當體朕意。

  冊贈太師,謚曰忠武。晟薨后,城鹽州,復鹽池,上賜宰臣新鹽,惻然思晟, 乃令致鹽于靈座。又時遣中使至晟第存撫諸子,教戒備至,聞愿等有一善,上喜形 于色。眷遇終始,無與晟比。

  元和四年,詔曰:“夫能定社稷,濟生人,存不朽之名,垂可久之業(yè)者,必報 以殊常之寵,待以親比之恩,與國無窮,時惟茂典。故奉天定難功臣、太尉、兼中 書令、上柱國、西平郡王、食實封一千五百戶、贈太師李晟,間代英賢,自天忠義, 邁濟時之宏算,抱經武之長材,貫以至誠,協(xié)于一德,嘗遭屯難之際,實著戡定之 功。鯨鯢既殲,宮廟斯復,眷茲勛伐,則既褒崇。永言天步之夷,載懷邦杰之功, 思加崇于往烈,爰協(xié)比于后昆,睦以宗親,將予厚意。其家宜令編附屬籍。晟饗德 宗廟庭?!?

  晟十五子:侗、伷、偕,無祿早世;次愿、聰、總、愻、憑、恕、憲、愬、懿、 聽、惎、慇、聰、總官卑而卒,而愿、愬、聽最知名。

  愿,幼謙謹寡過,晟立大勛,諸子猶無官,宰相奏陳,德宗即日召愿拜銀青光 祿大夫、太子賓客、上柱國。舊制,勛至上柱國,賜門戟,即令賜愿,乃與父并列 棨戟于門。九年,丁父憂。十二年,服闋,德宗召見愿等于延英,憫然久之曰: “朕在宮中,常念卿等,追懷勛德,何日忘之。又聞卿等居喪得禮,朕甚嘉之?!?各賜衣一襲、絹三千匹。愿依前授太子賓客,兄弟同日拜官者九人。尋轉左衛(wèi)大將 軍。元和元年八月,檢校禮部尚書,兼夏州刺史、夏綏銀宥等州節(jié)度使,威令簡肅, 甚得綏懷之術??陀型鲴R者,以狀告愿,愿以狀榜于路,懸金以購之。不三日,所 亡馬系之榜下,仍置書一緘曰:“馬逸及群,不時告,罪當死,敢以良馬一匹贖罪, 并亡馬謹納于路?!痹父犊屯鲴R而縱其良馬。境內嚴肅,多如此類。轉徐州刺史、 武寧軍節(jié)度。到鎮(zhèn),以青、鄆不恭,奉命討伐,屠城下邑,捷奏屢聞。無何,有疾, 以其弟愬代為徐帥,入為刑部尚書。疾愈,檢校尚書左仆射,兼鳳翔尹、鳳翔隴右 節(jié)度使。然自是頗怠于為理,無復素志,聲色之外,全不介懷。

  長慶二年二月,檢校司空,兼汴州刺史、宣武軍節(jié)度使。先是,張弘靖為汴帥, 以厚賞安士心。及愿至,帑藏已竭,而愿恣其奢侈,門內數(shù)百口,仰給官司,不恤 軍政,賞賚不及弘靖時,而以威刑馭下。又令妻弟竇緩將親兵,緩亦驕傲黷貨,以 是群情聚怨。是歲七月四日夜,牙將李臣則、薛志忠、秦鄰等三人宿直,突入竇緩 帳中,斬緩首以徇。愿聞有變,與左右數(shù)人露發(fā)而走,登子城北樓,懸縋而下,由 水竇而出。比曉,行十數(shù)里,遇野人驅驢,奪而乘之,得至鄭州。愿妻竇氏死于亂 兵之手,子三人匿而獲免,仆妾為軍士所俘。城中大掠三日,乃立其牙將李為留 后,以邀旄鉞,月余,方誅之。愿坐貶隨州刺史。朝廷念晟之勛,終不加罪,入為 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長慶四年六月,復檢校司空,兼河中尹,充河中、晉、絳、慈、 隰節(jié)度使。河中之政,亦如岐、梁。加以愿結托權幸,厚行賂遺,賦入隨盡,軍府 蕭然,賴遽疾終,不爾,蒲人必有更變。寶應元年六月卒,贈司徒。

  愬以父廕起家,授太常寺協(xié)律郎,遷衛(wèi)尉少卿。愬早喪所出,保養(yǎng)于晉國夫人 王氏,及卒,晟以本非正室,令服緦,號哭不忍,晟感之,因許服缞。既練,丁父 憂,愬與仲弟憲廬于墓側,德宗不許,詔令歸第。居一宿,徒跣復往,上知不可奪, 遂許終制。服闋,授右庶子,轉少府監(jiān)、左庶子。出為坊、晉二州刺史。以理行殊 異,加金紫光祿大夫。復為庶子,累遷至太子詹事,宮苑閑廊使。

  愬有籌略,善騎射。元和十一年,用兵討蔡州吳元濟。七月,唐鄧節(jié)度使高霞 寓戰(zhàn)敗,又命袁滋為帥,滋亦無功。愬抗表自陳,愿于軍前自效。宰相李逢吉亦以 愬才可用,遂檢校左散騎常侍,兼鄧州刺史、御史大夫,充隨、唐、鄧節(jié)度使。兵 士摧敗之余,氣勢傷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肅軍陣,不齊部伍?;蛞圆幻C為言,愬 曰:“賊方安袁尚書之寬易,吾不欲使其改備?!蹦私H告三軍曰;“天子知愬柔而 忍恥,故令撫養(yǎng)爾輩。戰(zhàn)者,非吾事也?!避姳娦哦鴺分逵稚⑵鋬?yōu)樂,未嘗宴 樂,士卒傷痍者,親自撫之。賊以嘗敗高、袁二帥,又以愬名位非所畏憚者,不甚 增其備。愬沉勇長算,推誠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勢,出賊不意。居半歲,知人可 用,乃謀襲蔡,表請濟師。詔河中、鄜坊騎兵二千人益之,由是完緝器械,陰計戎 事。嘗獲賊將丁士良,召入與語,辭氣不撓,愬異之,因釋其縛,置為捉生將。士 良感之,乃曰:“賊將吳秀琳總眾數(shù)千,不可遽破者,用陳光洽之謀也。士良能擒 光洽以降秀琳?!睈鍙闹芄馇?。十二月,吳秀琳以文成柵兵三千降。醖乃徑 徙之新興柵,遂以秀琳之眾攻吳房縣,收其外城。初,將攻吳房,軍吏曰:“往亡 日,請避之?!睈逶唬骸百\以往亡謂吾不來,正可擊也?!奔皯?zhàn),勝捷而歸。賊以 驍騎五百追愬,愬下馬據(jù)胡床,令眾悉力赴戰(zhàn),射殺賊將孫忠憲,乃退?;騽駩逅?拔吳房,愬曰:“取之則合勢而固其穴,不如留之以分其力?!?

  初,吳秀琳之降,愬單騎至柵下與之語,親釋其縛,署為衙將。秀琳感恩,期 于效報,謂愬曰:“若欲破賊,須得李祐,某無能為也。”祐者,賊之騎將,有膽 略,守興橋柵,常侮易官軍,去來不可備。愬召其將史用誠誡之曰:“今祐以眾獲 麥于張柴,爾可以三百騎伏旁林中,又使搖旆于前,示將焚麥者。祐素易我軍,必 輕而來逐,爾以輕騎搏之,必獲祐。”用誠等如其料,果擒祐而還。官軍??嗟v, 皆請殺之,愬不聽,解縛而客禮之。愬乘間常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而語,或至夜分。 忠義,亦降將也,本名憲,愬致之。軍中多諫愬,愬益寵祐。始募敢死者三千人以 為突將,醖自教習之。愬將襲元濟,會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溝塍潰溢,不可 出師。軍吏咸以不殺祐為言,簡翰日至,且言得賊諜者具言其事。愬無以止之,乃 持祐泣曰:“豈天意不欲平此賊,何爾一身見奪于眾口!”愬又慮諸軍先以謗聞, 則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師,先表請釋,且言:“必殺祐,則無以成功者。”比祐至 京,詔釋以還愬,乃署為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略無猜閑。又改為六 院兵馬使。舊軍令,有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因使厚之,諜反以情告愬,愬 益知賊中虛實。

  陳許節(jié)度使李光顏勇冠諸軍,賊悉以精卒抗光顏。由是愬乘其無備,十月,將 襲蔡州。其月七日,使判官鄭澥告師期于裴度。十日夜,以李祐率突將三千為先鋒, 李忠義副之,愬自帥中軍三千,田進誠以后軍三千殿而行。初出文成柵,眾請所向, 愬曰:“東六十里止?!敝临\境,曰張柴砦,盡殺其戍卒,令軍士少息,繕羈靮甲 胄,發(fā)刃彀弓,復建旆而出。是日,陰晦雨雪,大風裂旗旆,馬栗而不能躍,士卒 苦寒,抱戈僵仆者道路相望。其川澤梁逕險夷,張柴已東,師人未嘗蹈其境,皆謂 投身不測。初至張柴,諸將請所止,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也?!敝T將失色。監(jiān) 軍使哭而言曰:“果落李祐計中!”愬不聽,促令進軍,皆謂必不生還,然已從愬 之令,無敢為身計者。醖道分五百人斷洄曲路橋,其夜凍死者十二三。又分五百人 斷朗山路。自張柴行七十里,比至懸瓠城,夜半,雪愈甚。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 擊之,以雜其聲。賊恃吳房、朗山之固,晏然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坎墉而先 登,敢銳者從之,盡殺守門卒而登其門,留擊柝者。黎明,雪亦止,愬入,止元濟 外宅。蔡吏告元濟曰:“城已陷矣。”元濟曰:“是洄曲子弟歸求寒衣耳。”俄聞 愬軍號令將士云:“常侍傳語?!蹦嗽唬骸昂纬J痰弥劣诖耍俊彼祢屄首笥页俗映?拒捍。田進誠以兵環(huán)而攻之。愬計元濟猶望董重質來救,乃令訪重質家安恤之,使 其家人持書召重質。重質單騎而歸愬,白衣泥首,愬以客禮待之。田進誠焚子城南 門,元濟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乃檻送京師。其申、光二州及諸鎮(zhèn)兵尚二萬余 人,相次來降。

  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其為元濟執(zhí)事帳下廚廄之間者,皆復其職,使之不 疑。乃屯兵鞠場以待裴度。翌日,度至,愬具櫜鞬候度馬首。度將避之,愬曰: “此方不識上下等威之分久矣,請公因以示之。”度以宰相禮受愬迎謁,眾皆聳觀。 明日,愬軍還于文成柵。十一月,詔以愬檢校尚書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東道 節(jié)度、襄鄧隨唐復郢均房等州觀察等使、上柱國,封涼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 五百戶,一子五品正員。

  憲宗有意復隴右故地,元和十三年五月,授愬鳳翔隴右節(jié)度使,仍詔路由闕下。 愬未發(fā),屬李師道再叛,詔田弘正、義成、宣武等軍討之,乃移愬為徐州刺史、武 寧軍節(jié)度使,代其兄愿。兄弟交換岐、徐二鎮(zhèn),旬日間再踐父兄之任。愬至徐方, 理兵有方略。時蔡將董重質貶春州司戶,愬上表請恕重質賜之,堪于軍前驅使,即 詔征還送武寧軍,愬乃署為牙將。愬破賊金鄉(xiāng),凡十一戰(zhàn),擒賊將五十,俘斬萬計。 淄青平,將有事燕、趙。元和十五年九月,以愬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jié)度使,仍賜興寧里第。十月,王承宗卒,魏博田弘正移 任鎮(zhèn)州。愬至潞州,四月,遷魏州大都督府長史、魏博節(jié)度使。長慶元年,幽、鎮(zhèn) 復亂,愬聞之,素服以令三軍曰:“魏人所以富庶而能通知圣化者,由田公故也。 天子以其仁而愛人,使理鎮(zhèn)、冀。且田公出于魏,撫師七年,一旦鎮(zhèn)人不道,敢茲 殘害,以魏為無人也。若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其何以報?”眾皆慟哭。又以玉帶、 寶劍與牛元翼,遣使謂之曰:“吾先人常以此劍立大勛,吾又以此劍平蔡寇,今鎮(zhèn) 人叛逆,公以此翦之?!痹沓忻屑ぃ艘詣皫Я钣谲娭?,報之曰:“愿以眾 從,竭其死力”。方有制置,會疾作,不能治軍,人違紀律,功遂無成。朝廷以田 布代之,除太子少保,歸東都。是年十月,卒于洛陽,時年四十九。穆宗聞之震悼, 赗賻加等,贈太尉。

  始,晟克復京城,市不改肆;及愬平淮蔡,復踵其美。父子仍建大勛,雖昆仲 皆領兵符,而功業(yè)不侔于愬,近代無以比倫。加以行己有常,儉不違禮,弟兄席父 勛寵,率以仆馬第宅相矜,唯愬六遷大鎮(zhèn),所處先人舊宅一院而已。晚歲忽于取士, 辟請不得其人,至使吏緣為奸,軍政不肅,物論稍減,惜哉!

  聽七歲以廕授太常寺協(xié)律郎,常入公署,吏胥小之,不為致敬,聽令鞭之見血, 父晟奇之。后隨吐突承璀討王承宗,為神策行營兵馬使。時昭義盧從史持兩端,無 心討賊,承璀用聽計,擒從史以獻。轉左驍衛(wèi)將軍、兼御史中丞。出為安州刺史, 隨鄂岳觀察使柳公綽討吳元濟,軍中動靜,悉用聽謀,軍聲遂振。元和中,討李師 道,聽為楚州刺史,統(tǒng)淮南之師。鄆人素易淮軍,聽潛訓練,出其不意,趨海州, 據(jù)險要,破沐陽兵,降朐山戍,懷仁、東海兩城望風乞降,山東平。元和十四年五 月,以功授檢校左散騎常侍、夏州刺史、夏綏銀宥節(jié)度使。十五年六月,改靈州大 都督府長史、靈鹽節(jié)度使。境內有光祿渠,廢塞歲久,欲起屯田以代轉輸,聽復開 決舊渠,溉田千余頃,至今賴之。就加檢校工部尚書。

  初,聽為羽林將軍,有名馬,穆宗在東宮,令近侍諷聽獻之,聽以職總親軍, 不敢從。及即位之始,幽、冀不廷,太原與二鎮(zhèn)接境,方議易帥,宰臣進擬,上皆 不允,謂宰臣曰:“李聽為羽林將軍,不與朕馬,是必可任?!遍L慶二年二月,授 檢校兵部尚書、太原尹、北京留守、河東節(jié)度使,代裴度。四年七月,轉滑州刺史、 義成軍節(jié)度使。大和二年,討李同捷。時魏博行營將丌志沼潛結滄、鎮(zhèn),擅回戈攻 其帥史憲誠。詔聽帥師援之,大破其叛卒,志沼奔鎮(zhèn)州,為王庭湊所殺,聽遂凱旋, 以功封涼國公,授一子五品官。王庭湊再違朝旨,詔聽以全師屯貝州。路由魏州, 史憲誠懼聽見襲,衷甲郊迎,候吏密白呼,乃令兵士匣刃櫜弓,休于野外,魏人遂 安。后憲誠欲入覲,竭其府庫,魏人怨之,殺憲誠,衙軍立其大將何進滔。詔聽兼 領魏博節(jié)度使,將兵北渡,魏人不納聽,乘城拒守,乃屯兵館陶。魏兵遽襲,聽不 為備,其軍大敗,無復部伍,晝夜奔走,僅而獲免,喪師過半,輜車兵仗并皆委棄。 御史中丞溫造、殿中侍御史崔蠡彈之曰:

  臣聞賞罰不立,無以示天下;是非一貫,莫能建大中。竊見義成軍節(jié)度使李聽, 昨者資其承藉,委以統(tǒng)戎,俾代憲誠,付之雄鎮(zhèn)??偠f虎貔之旅,位極寵榮;兼 兩籓節(jié)制之權,心無報效。況陛下授以神算,假以天威,入魏之期,克日先定。而 聽擁旄觀望,按甲遷延,熒惑人心,逗撓軍政。遂使憲誠陷于屠戮,亂眾肆其奸兇, 失六郡于垂成,固危巢于已覆。委貝州而不守,燒劫無遺;望淺口而疾驅,狼狽就 道。自圖茍免,不吝苞羞,蔑棄朝章,有同兒戲。魏州之亂,職聽之由,論其負恩, 萬死猶幸。伏以封常清河南失律,斬于關門;高霞寓唐鄧破傷,投諸遐裔;渾鎬節(jié) 制易定,將戰(zhàn)而兵力不支;袁滋逗留西川,欲進而兇渠尚在?;蛴H當矢石,或躬歷 艱危,勢屈賊鋒,竟申朝典,未曾貸法,必震皇威。今李聽罪狀夙聞,中外憤惋, 比之常清等輩,萬萬過之。若陛下猶示含弘,不置極法,臣等恐憲章墜地,天下寒 心。伏請付法。

  上不之罪,罷兵柄,為太子少師。

  聽頗賂遺權幸以為援,居無何,復檢校司徒,起為邠寧節(jié)度使。邠州衙,相 傳不利葺修,以至隳環(huán),聽曰:“帥臣鑿兇門而出,豈有拘于巫祝而隳公署耶!” 遂命葺之,卒無變異。大和六年,轉武寧軍節(jié)度使。時聽有蒼頭為徐州將,不欲聽 至,聽先使親吏慰勞徐人,為蒼頭所殺。聽不敢進,固以疾辭,用為太子太保。七 年,出守鳳翔,時人榮之。九年,改陳許節(jié)度,未至鎮(zhèn),復除太子太保分司。開成 元年,出為河中尹、河中晉慈隰節(jié)度使。四年,以疾求代,除太子太保。是歲十月 卒,時年六十一,贈司徒。

  聽十領節(jié)旌,所不至者三鎮(zhèn)。蒞官苛細,好將迎遺賂,故急于聚斂,窮極侈欲。 位至一品,竟終牖下,非西平之遺德,焉能及此乎!

  憲,晟第五子。晟十子,憲、愬最仁孝。及長,好儒術,以禮法修整,起家太 原府參軍、醴泉縣尉。于頔鎮(zhèn)襄陽,辟為從事。時吳少誠據(jù)淮西,獨憚頔之威,當 時咸以憲謀畫致之。元和八年,田弘正以魏博奉朝旨,辟憲為從事,授衛(wèi)州刺史, 遷絳州,所至以理行稱。入為宗正少卿,遷光祿卿。穆宗即位,以太和公主降回鶻, 命金吾大將軍胡證充送公主使,命憲副之。使還,獻《入蕃道里記》,遷檢校左散 騎常侍,兼太府卿。出為洪州刺史、江西觀察使。大行二年,轉嶺南節(jié)度使。憲雖 勛伐之家,然累歷事任,皆以吏能擢用,所履官秩,政績流聞。性本明恕,尤精律 學,屢詳決冤獄,活無罪者數(shù)百人。以能入官,官無敗事,士君子多之。大和三年 八月卒,時年五十六。

  憑累歷諸衛(wèi)大將軍,恕太子洗馬,并以廕授官,累遷至少卿監(jiān)。惎累官至右龍 武大將軍,沉湎酒色,恣為豪侈,積債至數(shù)千萬。其子貸回鶻錢一萬余貫不償,為 回鶻所訴,文宗怒,貶惎為定州司法參軍。

  王佖,晟之甥。雄武善騎射,自晟河西、河北出師,佖無役不從。硃泚之亂, 晟攻賊于光泰門,賊鋒尚勁,佖與兵馬使李演逾苑墻血戰(zhàn),敗賊前鋒,諸軍方振, 論功為神策將。吐蕃之寇涇原,佖伏卒擊尚結贊,幾獲,由是深為吐蕃所畏。晟視 佖恩寵與愿、愬不殊,給與過之。晟既為張延賞媒孽罷兵權,亦不用佖為將帥,入 為左衛(wèi)上將軍。元和中,愿、愬醖兄弟在方鎮(zhèn),佖檢校工部尚書、靈州大都督府長 史、朔方靈鹽節(jié)度使。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于河需,先貯材木,朔方節(jié)度使每 遣人潛載之,委于河流,終莫能成。至是,蕃人知佖貪而無謀,先厚遺之,然后亻 并忠于事君,長于應變,誠一代之賢將也。觀恆山之役,立談釋二帥之憾;涇師之 亂,號哭赴奉天之危,可不為忠義乎!對白華之進軍,知平涼之必詐,沮星變之議, 移渭橋之軍,可不為應變乎!解帶結孝忠之心,請婚釋延賞之怨,嫉惡有楚琳之請, 懲亂行希鑒之誅,可不為明于決斷乎!而德宗皇帝聽斷不明,無人君之量,俾功臣 困讒慝之口,奸人秉衡石之權,丁瓊之言,誠堪太息。雖齪齪刻渭橋之石,區(qū)區(qū)賜 煙閣之銘,亦何心哉!作善遺慶,諸子俱才,元和平賊之功,聽、愬居其半。父子 昆弟,皆以功名始終,道家所忌之談,李氏以善勝矣。

  贊曰:桓桓太師,義勇天資。運鐘禍亂,力拯顛危。愬事章武,誅蔡平齊。凌 煙畫圖,父子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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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列傳卷八十三部分譯文

李晟的字叫良器,是隴右道臨洮縣人。祖父是李思恭,父親是李欽,世代在隴右任偏將。李晟出生幾年后父親就去世了,他侍奉母親行孝恭謹,性格剛強,有才干,擅長騎馬射箭。十八歲參軍,身高六尺,…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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