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后梁·列傳十二

　　楊師厚，潁州斤溝人也。為李罕之部將，以猛決聞，尤善騎射。及罕之敗，退 保澤州，師厚與李鐸、何絪等來降，太祖署為忠武軍牙將，繼歷軍職，累遷檢校右 仆射，表授曹州刺史。唐天復三年，從太祖迎昭宗于岐下，李茂貞以勁兵出戰(zhàn)，為 師厚所敗。及王師范以青州叛，太祖遣師厚率兵東討，時淮賊王景仁以眾二萬來援 師范，師厚逆擊，破之，追至輔唐縣，斬數百級，授齊州刺史。將之任，太祖急召 見于鄆西境，遣師厚率步騎屯于臨朐，而聲言欲東援密州，留輜重于臨朐。師范果 出兵來擊，師厚設伏于野，追擊至圣王山，殺萬余眾，擒都將八十人。未幾，萊州 刺史王師誨以兵救師范，又大敗之。自是，師范不復敢戰(zhàn)。師厚移軍寨于城下，師 范力屈，竟降。天復四年三月，加檢校司徒、徐州節(jié)度使。

　　天祐元年，加諸軍行營馬步都指揮使。二年八月，太祖討趙匡凝于襄陽，命師 厚統(tǒng)前軍以進，趙匡凝嚴兵以備。師厚至谷城西童山，刊材造浮橋，引軍過漢水。 一戰(zhàn)，趙匡凝敗散，攜妻子沿漢遁去。翼日，表師厚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留后?！杜f唐 書》：天祐三年六月甲申，敕：“襄州近因趙匡凝作帥，請別立忠義軍額，既非往 制，固是縱權，忠義軍額宜停廢，依舊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奔戳钅嫌懬G州，留后 趙匡明亦棄軍上峽，不浹旬，并下兩鎮(zhèn)，乃正授襄州節(jié)度使。先是，漢南無羅城， 師厚始興板筑，周十余里，郛郭完壯。

　　開平元年，加檢校太保、同平章事。明年，又加檢校太傅。三年三月，入朝， 詔兼潞州行營都招討使。無何，劉知俊據同州叛，師厚與劉鄩率軍西討，至潼關， 擒知俊弟知浣以獻。知俊聞師厚至，即西走鳳翔，師厚進攻，至長安。時知俊已引 岐寇據其城，師厚以奇兵傍南山急行，自西門而入，賊將王建驚愕，不知所為，遽 出降。制加師厚檢校太尉。頃之，晉王與周德威、丁會、符存審等以大眾攻晉州甚 急，太祖遣師厚帥兵援之。軍至絳州，晉軍扼蒙坑之險，師厚整眾而前，晉人乃徹 圍而遁。四年二月，移授陜州節(jié)度使。五年正月，王景仁敗于柏鄉(xiāng)，晉人乘勝圍邢 州，掠魏博，南至黎陽。師厚受詔以兵屯衛(wèi)州，晉軍攻魏州，不克而退；師厚追襲， 過漳河，解邢州之圍，改授滑州節(jié)度使。明年，太祖北征，令師厚以大軍攻棗強， 逾旬不能克，太祖屢加督責，師厚晝夜奮擊，乃破之，盡屠其城。車駕還，師厚屯 魏州。

　　及庶人友珪篡位，魏州衙內都指揮使潘晏與大將臧延范、趙訓謀變，有密告者， 師厚布兵擒捕，斬之?！稓W陽史》云：師厚乘間殺魏牙將潘晏、臧延范等，逐出節(jié) 度使羅周翰。越二日，又有指揮使趙賓夜率部軍擐甲，俟旦為亂。師厚以衙兵圍捕， 賓不能起，乃越城而遁；師厚遣騎追至肥鄉(xiāng)，擒其黨百余人，歸斬于府門。友珪即 以師厚為魏博節(jié)度使、檢校侍中。未幾，鎮(zhèn)人、晉人侵魏之北鄙，師厚率軍至唐店， 破之，斬首五千級，擒其都將三十余人。是時師厚握河朔兵，威望振主，友珪患之， 詔師厚赴闕。師厚乃率精甲萬人至洛陽，嚴兵于都外，自以十余人入謁，友珪懼， 厚禮而遣之。及末帝將圖友珪，遣使謀于師厚，深陳款效，且馳書于侍衛(wèi)軍使袁象 先及主軍大將；又遣都指揮使硃漢賓率兵至滑州以應禁旅。友珪既誅，末帝即位于 東京，首封師厚為鄴王，加檢校太師、中書令。每下詔不名，以官呼之，事無巨細， 必先謀于師厚，師厚頗亦驕誕。先是，鎮(zhèn)人以我柏鄉(xiāng)不利之后，屢擾邊境，師厚總 大軍直抵鎮(zhèn)州城下，焚蕩閭舍，移軍掠藁城、束鹿，至深州而歸。乾化五年三月， 卒于鎮(zhèn)。廢朝三日，贈太師。

　　師厚純謹敏干，深為太祖知遇，委以重兵劇鎮(zhèn)，他莫能及。然而末年矜功恃眾， 驟萌不軌之意，于是專割財賦，置銀槍效節(jié)軍凡數千人，皆選摘驍銳，縱恣豢養(yǎng)， 復故時牙軍之態(tài)，時人病之?！肚瀹愪洝吩疲簶尣碾y得十全，魏州石屋材多可用。 楊師厚時銀槍效節(jié)，都皆采于此。承前河朔之俗，上元比屋夜游，及師厚作鎮(zhèn)，乃 課魏人戶立燈竿，千釭萬炬，洞照一城，縱士女嬉游。復彩畫舟舫，令女妓棹歌于 御河，縱酒彌日。又于黎陽采巨石，將紀德政，以鐵車負載，驅牛數百以拽之，所 至之處，丘墓廬舍悉皆毀壞，百姓望之，皆曰“碑來”。及碑石才至，而師厚卒， 魏人以為“悲來”之應。末帝聞其卒也，于私庭受賀，乃議裂魏州為兩鎮(zhèn)。既而所 樹親軍，果為叛亂，以招外寇，致使河朔淪陷，宗社覆滅，由師厚兆之也。

　　牛存節(jié)，字贊貞，青州博昌人也。本名禮，太祖改而字之。少以雄勇自負。唐 乾符末，鄉(xiāng)人諸葛爽為河陽節(jié)度使，存節(jié)往從之。爽卒，存節(jié)謂同輩曰：“天下洶 洶，當擇英主事之，以圖富貴?！彼鞖w于太祖。初授宣義軍小將。屬蔡寇至金堤驛， 犯酸棗、靈昌，存節(jié)日與之斗，凡二十余往，每往必執(zhí)俘而還，前后斬首二十余級， 獲孳畜甚眾。太祖擊蔡賊于板橋、赤岡、酸棗門、封禪寺、枯河北，存節(jié)皆預其行， 與諸將于濮州南劉橋、范縣大破鄆眾，自此深為太祖獎遇。

　　文德元年夏，李罕之以并軍圍張宗奭于河陽，太祖遣存節(jié)率軍赴之。屬歲歉， 餉饋不至，村民有儲干椹者，存節(jié)以器用、錢帛易之，以給軍食。大破賊于浿河， 罕之引眾北走。又預討徐、宿有功。及討河北，存節(jié)前鋒下黎陽，收臨河，至內黃 西，以兵千余人當魏人萬二千眾，大破其陣，僵仆蔽野。太祖深所嘆激，謂有神兵 之助。大順元年，改滑州左右?guī)纬鞘埂Ｅc諸將討時溥，累破賊軍。景福元年秋， 改遏后都指揮使。攻濮之役，領軍先登，遂拔其壘。二年四月，下徐州，梟時溥， 存節(jié)力戰(zhàn)，其功居多。乾寧二年，授檢校工部尚書。三年夏，太祖東討鄆州，存節(jié) 領軍次故樂亭，扼其要路，都指揮使龐師古屯馬頰，存節(jié)密與都將王言謀入鄆壘。 十二月，存節(jié)遣王言夜伏勇士于州西北，以船逾濠，舉梯登陴。既而王言不克入， 存節(jié)獨率伏軍負梯童破其西甕城，奪其濠橋，諸軍俱進。四年四月，陷其城，尋 與葛從周降下兗州，加檢校右仆射。

　　其年秋，大舉以伐淮南，至濠州東，聞前軍失利于清口，諸軍退至瞷河，無復 隊伍。存節(jié)遏其后，諸將釋騎步斗，諸軍稍得濟，收合所部并敗兵共八千余人，至 于淮涘，時不食已四日矣。存節(jié)訓勵部分，以御追寇，遂得旋師。五年，除亳州刺 史，俄遷宣武軍都指揮使，改宿州刺史。明年，淮賊大至彭城，存節(jié)乃以部下兵夜 發(fā)，直趣彭門；淮人訝其神速，震恐而退，諸將服其智識。

　　光化二年，罷歸，復為左衙都將兼馬步教練使。天復元年，授潞州馬步都指揮 使，法令嚴整，士庶安之。及追赴行在，士卒泣送者不絕于道，加金紫光祿大夫、 檢校司空，改滑州左衙步軍指揮使，知邢州軍州事。天祐元年，授邢州團練使。時 州兵才及二百人，晉人知之，以大軍來寇。太祖在鄴，發(fā)長直兵二千人赴援，存節(jié) 率壯健出斗，以家財賞激戰(zhàn)士，并軍急攻，七日不能克而去。太祖召至，勞慰久之， 厚賚金帛鞍馬，加檢校司徒。冬，罷軍，署為元帥府左都押衙。四年，太祖受禪， 除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其秋，攻潞州，以存節(jié)為行營馬步軍都排陣使。

　　開平二年二月，自右監(jiān)門衛(wèi)上將軍轉右龍虎統(tǒng)軍，駐留洛下。是歲，王師敗于 上黨，晉人乘勝進迫澤州，州城將陷。河南留守張全義召存節(jié)謀，遂以本軍及右龍 虎、羽林等軍往應接上黨。師至天并關，存節(jié)謂諸將曰：“是行也，雖不奉詔旨， 然要害之地，不可致失?！睍r晉人新勝，其鋒甚盛，存節(jié)引從而前，銜枚夜至澤州， 適遇守埤者已縱火鼓噪，以應外軍，刺史保衙城，不知所為。存節(jié)才入，晉軍已至 矣，乃分布守御。晉軍四面攻斗，開地道以入城，存節(jié)亦以隧道應之，逆戰(zhàn)于地中， 晉軍不能進；又以勁弩射之，中者人馬皆洞，經十三日，晉軍死傷者甚眾，焚營而 退，郡以獲全，太祖屢嘆賞之。五月，遷左龍虎統(tǒng)軍，充六軍馬步都指揮使。十月， 授絳州刺史。

　　三年四月，除鄜州留后。六月，劉知俊以同州叛，尋授同州留后，未幾，加檢 校太保、同州節(jié)度使。乾化二年，加檢校太傅，進封開國公。存節(jié)戒嚴軍旅，常若 敵至。先是，州中井水咸苦，人不可飲。及并人、岐人來迫州城，或以為兵士渴乏， 陷在旦夕。存節(jié)及肅拜虔祝，擇地鑿八十余井，其味皆甘淡，由是人馬汲濯有余， 眾以為至誠之感。自八月至三年春末，人馬未嘗釋甲，以至寇退。尋加同平章事， 詔赴闕。末帝召慰勉，賞賜甚厚。十一月，加開府儀同三司，食邑一千戶，授鄆州 節(jié)度使。四年，加淮南西北面行營招討使，控扼淮濆，邊境安之。

　　其冬，蔣殷據徐州逆命，存節(jié)方以大眾戍潁州，得殷逆謀，密以上聞，遽奉詔 與劉鄩同討之，頓于埇上?；促\硃瑾以兵救殷，距宿之兩舍，聞存節(jié)兵大至，即委 糧棄甲而遁，竟平徐州。詔加太尉。夏中病渴且痟，屬河北用軍，末帝令率軍屯陽 留以張劉鄩之勢。存節(jié)忠憤彌篤，未嘗言病，料敵治戎，旦夕愈厲。病革，詔歸汶 陽，翼日而卒。將終，戒其子知業(yè)、知讓等以忠孝，言不及他。冊贈太師。存節(jié)武 鷙慷慨，有大節(jié)，野戰(zhàn)壁守，皆其所長，威名聞于境外，深為末帝所重，而木強忠 厚，有賈復之風焉。

　　王檀，字眾美，京兆人也。曾祖泚，唐左金吾衛(wèi)將軍、隴州防御使。祖曜，定 難功臣、渭橋鎮(zhèn)遏使。父環(huán)，鴻臚卿，以檀貴，累贈左仆射。檀少英悟，美形儀， 好讀兵書，洞曉韜略。唐中和中，太祖鎮(zhèn)大梁，檀為小將。四年，汴將楊彥洪破巢 將尚讓、李讜于尉氏門外，檀在戰(zhàn)中，摧鋒陷陣，遂為太祖所知，稍蒙擢用。預破 蔡賊于斤溝、淝河、八角，遷踏白都副將。光啟二年，從胡真擊淮西之眾，解河陽 之圍。蔡賊張存敢乘亂據洛陽，檀與勇士數十人潛入賊柵，邀其輜重，存敢遁走。 胡真至陜州，開通貢路，遣檀攻玉山寨，降賊帥石令殷。從擊秦宗賢于鄭州西北河 灘之上，于太祖馬前射賊將孫安，應弦而斃。三年，佐都指揮使硃珍敗徐戎于孫師 陂，獲其將孫用和、束詡以獻。從擊蔡賊于板橋，偏將李重裔追賊馬躓，為蔡人所 擒，檀奪取而旋，獲賊將薛注。太祖破硃瑾于劉橋，檀盡收其軍實。文德元年三月， 討羅宏信，敗魏人于內黃，檀獲其將周儒、邵神劍以歸，補沖山都虞候。是歲，與 諸軍平蔡州。明年，佐硃珍大破時溥之眾，檀獲賊將何肱，改左踏白馬軍副將。預 征兗、鄆，累立戰(zhàn)功。

　　大順元年，從龐師古渡淮深入，討孫儒之亂，奪邵伯堰，破高郵軍。檀奮命擊 賊，刃傷左臂。未幾，遷順義都將。天復中，從太祖率四鎮(zhèn)之師圍鳳翔，以迎昭宗。 屢立戎效，遷左踏白指揮使。從攻王師范于青州，檀以偏師收復密郡，《永陽志》 云：張訓守密州刺史，硃全忠至青州，訓謂諸將曰：“汴人將至，何以御之？”諸 將請焚城大掠而歸。訓曰：“不可?！蹦朔飧畮?，植旗幟于城上，遣羸弱居前，自 以精兵殿其后而去。全忠遣王檀攻密州，數日乃敢入城。遂權知軍州事，充本州馬 步軍都指揮使，尋表授檢校右仆射，守密州刺史?？そ踊慈郑f無壁壘，乃率夫修 筑羅城，六旬而畢，居民賴之，加檢校司空。開平二年六月，授邢州保義軍節(jié)度使、 檢校司徒。三年，加檢校太保，充潞州東北面行營招討使。乾化元年正月，王景仁 與晉人戰(zhàn)于柏鄉(xiāng)，王師敗績，河朔大震。景仁與眾為敵騎所追，檀嚴設備，應接敗 軍，助以資裝，獲濟者甚眾。俄而晉軍大至，重圍四合，土山地穴，晝夜攻擊，太 祖憂之。檀密上表，請駕不親征，而悉力枝梧，竟全城壘。三月，以功就加檢校太 傅、同平章事。七月，又加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進封瑯琊郡王，命宣徽使趙 殷衡賚詔慰諭，賜絹千匹、銀千兩，賞守御邢州之功也。庶人友珪僭位，授鄧州宣 化軍節(jié)度使、檢校太尉、兼侍中。

　　末帝即位，移授許州匡國軍節(jié)度使，加檢校太師。五年，蔡州刺史王彥溫作亂， 檀受詔討平之，加兼中書令。貞明元年三月，魏博軍亂。六月，晉王入魏州，分兵 收下屬郡，河北大擾，檀受詔與開封尹劉鄩犄角進師，以援河北。檀攻澶州魏縣， 下之，擒賊將李巖、王開關以獻。頃之，檀密疏請以奇兵西趣河中，自陰地關襲取 晉陽，末帝許之，即馳兵而去。二年二月，師至晉陽，晝夜急攻其壘，并州幾陷。 既而蕃將石家才自潞州以援兵至，檀引軍大掠而還。尋授天平軍副大使，知節(jié)度使 事，棄鄆、齊、曹等州觀察等使。先是，檀招誘群盜，選其勁悍者置于帳下，以為 爪牙。至是，數輩竊發(fā)，突入府第，檀素不為備，遂為所害，時年五十一。節(jié)度副 使裴彥聞變，率府兵盡擒諸賊，州城帖然。尋冊贈太師，謚曰忠毅，葬于開封縣之 皋門原。有子六人，皆升朝列。

　　史臣曰：夫大都偶國，《春秋》所非。當師厚之據鄴城也，綰數萬之甲兵，擅 六州之輿賦，名既震主，勢亦滔天。逮其喪亡，須議分割。由茲以失河朔，因是以 啟晉人，《詩》所謂“誰生厲階”者，師厚之謂歟！存節(jié)、王檀俱出身事主，底力 圖功，觀其方略，皆將帥之良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