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后唐·莊宗紀八

　　同光四年春正月戊午朔，帝不受朝賀，契丹寇渤海。壬戌，詔以去歲因被災沴， 物價騰踴，自今月三日后避正殿，減膳撤樂，以答天譴。應去年遭水災州縣，秋夏 稅賦并與放免。自壬午年已前所欠殘稅，及諸色課利，已有敕命放免者，尚聞所在 卻有征收，宜令租庸司切準前敕處分。應京畿內人戶，有停貯斛斗者，并令減價出 糶；如不遵行，當令檢括。西川王衍父子及偽署將相官吏，除已行刑憲外，一切釋 放。天下禁囚，除十惡五逆、官典犯贓、屠牛毀錢、放火劫舍、持刀殺人，準律常 赦不原外，應合抵極刑者，遞降一等。其余罪犯悉與減降；逃背軍健，并放逐便。

　　癸亥，河中節(jié)度使李繼麟來朝。諸州上言，準宣為去年十月地震，集僧道起消 災道場。甲子，魏王繼岌殺樞密使郭崇韜于西川，夷其族。丙寅，百官上表，請復 常膳，凡三上表，乃允之。西川行營都監(jiān)李廷安進西川樂官二百九十八人。契丹寇 女真、渤海。戊寅，契丹安巴堅遣使貢良馬。庚辰，帝異母弟鄜州節(jié)度使存乂伏誅。 存乂，郭崇韜之子婿也，故亦及于禍。是日，以河中節(jié)度使、守太師、兼尚書令、 西平王李繼麟為滑州節(jié)度使，尋令硃守殷以兵圍其第，誅之，亦夷其族。辛巳，吐 渾、奚各遣使貢馬。鎮(zhèn)州上言，部民凍死者七千二百六十人。又奏，準宣進花果樹 栽及抽樂人梅審譯赴京。甲申，以鄆州節(jié)度使、永王存霸為河中節(jié)度使，以滑州節(jié) 度使、申王存渥為鄆州節(jié)度使。乙酉，內人景姹上言：“昭宗遇難之時，皇屬千余 人同時遇害，為三穴瘞于宮城西古龍興寺北，請改葬?！睆闹?，仍詔河南府監(jiān)護其 事。丙戌，回鶻可汗阿都欲遣使貢良馬。鎮(zhèn)州上言，平棘等四縣部民，餓死者二千 五十人。丁亥，詔硃友謙同惡人史武等七人，已當國法，并籍沒家產。武等友謙舊 將，時皆為刺史，并以無罪族誅?！稓W陽史》，丁亥，殺李繼麟之將史武、薛敬容、 周唐殷、楊師太、王景、來仁、白奉國，滅其族。

　　二月己丑，以宣徽南院使、知內侍省兼內勾、特進、右領軍衛(wèi)上將軍李紹宏為 驃騎大將軍、守左武衛(wèi)上將軍、知內侍省，充樞密使。甲午，以鄭州刺史李紹奇為 河陽節(jié)度使，以樂人景進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守御史大夫。進以俳 優(yōu)嬖幸，善采訪閭巷鄙細事以啟奏，復密求妓媵以進，恩寵特厚。魏州錢谷諸務， 及招兵市馬，悉委進監(jiān)臨?？字t附之以希寵，常呼為“八哥”。諸軍左右無不托附， 至于士人，亦有因之而求仕進者。每入言事，左右紛然屏退，惟以陷害熒惑為意焉。 是日，帝幸冷泉校獵。乙未，宰臣豆盧革上言，請支州縣官實俸，以責課效。

　　丙申，武德使史彥瓊自鄴馳報稱：“今月六日，貝州屯駐兵士突入都城，剽劫 坊市。”初，帝令魏博指揮使楊仁晸率兵戍瓦橋，至是代歸，有詔令駐于貝州。上 歲天下大水，十月鄴地大震，自是居人或有亡去他郡者，每日族談巷語云：“城將 亂矣！”人人恐悚，皆不自安。

　　十二月，以戶部尚書王正言為興唐尹、知留守事。正言年耄風病，事多忽忘， 比無經治之才。武德使史彥瓊者，以伶官得幸，帝待以腹心之任，都府之中，威福 自我，正言以下，皆脅肩低首，曲事不暇。由是政無統(tǒng)攝，奸人得以窺圖。洎郭崇 韜伏誅，人未測其禍始，皆云：“崇韜已殺繼岌，自王西川，故盡誅郭氏?！毕仁牵?有密詔令史彥瓊殺硃友謙之子澶州刺史建徽。史彥瓊夜半出城，不言所往。詰旦， 閽報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馳馬而去，不知何往。”是日人情震駭，訛言云：“劉 皇后以繼岌死于蜀，已行弒逆，帝已晏駕，故急征彥瓊?！逼溲圆ビ卩捠校愔蒈?士有私寧親于都下者，掠此言傳于貝州。軍士皇甫暉等因夜聚蒱博不勝，遂作亂， 劫都將楊仁晸曰：“我輩十有余年為國家效命，甲不離體，已至吞并天下，主上未 垂恩澤，翻有猜嫌。防戍邊遠，經年離阻鄉(xiāng)國，及得代歸，去家咫尺，不令與家屬 相見。今聞皇后弒逆，京邑已亂，將士各欲歸府寧親，請公同行?！比蕰撛唬骸叭?等何謀之過耶！今英主在上，天下一家，從駕精兵不下百萬，西平巴、蜀，威振華 夷，公等各有家族，何事如此！”軍人乃抽戈露刃環(huán)仁晸曰：“三軍怨怒，咸欲謀 反，茍不聽從，須至無禮?！比蕰撛唬骸拔岱遣恢耍煞蚺e事，當計萬全?！?軍人即斬仁晸。裨將趙在禮聞軍亂，衣不及帶，將逾垣而遁，亂兵追及，白刃環(huán)之 曰：“公能為帥否？否則頭隨刃落！”在禮懼，即曰：“吾能為之?！北娝旌粼?， 中夜燔劫貝郡。詰旦，擁在禮趨臨清，剽永濟、館陶。五日晚，有自貝州來者，言 亂兵將犯都城，都巡檢使孫鐸等急趨史彥瓊之第，告曰：“賊將至矣，請給鎧仗， 登陴拒守?！睆┉傇唬骸敖袢召\至臨清，計程六日方至，為備未晚。”孫鐸曰： “賊來寇我，必倍道兼行，一朝失機，悔將何及！請仆射率眾登陴，鐸以勁兵千人 伏于王莽河逆擊之；賊既挫勢，須至離潰，然后可以剪除。如俟其兇徒薄于城下， 必慮奸人內應，則事未可測也?！睆┉傇唬骸暗柺渴爻?，何須即戰(zhàn)?！睍r彥瓊疑 孫鐸等有他志，故拒之。是夜三更，賊果攻北門，彥瓊時以部眾在北門樓，聞賊呼 噪，即時驚潰。彥瓊單騎奔京師。遲明，亂軍入城，孫鐸與之巷戰(zhàn)，不勝，攜其母 自水門而出，獲免。晡晚，趙在禮引諸軍據(jù)宮城，署皇甫暉、趙進等為都虞候、斬 斫使，諸軍大掠。興唐尹王正言謁在禮，望塵再拜。是日，眾推在禮為兵馬留后， 草奏以聞。帝怒，命宋州節(jié)度使元行欽率騎三千赴鄴都招撫，詔征諸道之師進討。

　　丁酉，淮南楊溥遣使賀平蜀。己亥，魏王繼岌奏，康延孝擁眾反，回寇西川。 遣副招討使任圜率兵追討之。庚子，福建節(jié)度副使王延翰奏，節(jié)度使王審知委權知 軍府事。邢州左右步直軍四百人據(jù)城叛，推軍校趙太為留后，詔東北面副招討使李 紹真率兵討之。辛丑，元行欽至鄴都，進攻南門，以詔書招諭城中，趙在禮獻羊酒 勞軍，登城遙拜行欽曰：“將士經年離隔父母，不取敕旨歸寧，上貽圣憂，追悔何 及！儻公善為敷奏，俾從渙汗，某等亦不敢不改過自新?！毙袣J曰：“上以汝輩有 社稷功，必行赦宥。”因以詔書諭之?；矢熅郾姶笤?，即壞詔。行欽以聞，帝怒 曰：“收城之日，勿遺噍類！”壬寅，行欽自鄴退軍，保澶州。甲午，從馬直宿衛(wèi) 軍士王溫等五人夜半謀亂，殺本軍使，為衛(wèi)兵所擒，磔于本軍之門。丙午，以右散 騎常侍韓彥惲為戶部侍郎。丁未，鄴都行營招撫使元行欽率諸道之師再攻鄴都。戊 申，以洋州留后李紹文為夔州節(jié)度使。詔河中節(jié)度使、永王存霸歸籓。己酉，以樞 密使宋唐玉為特進、左威衛(wèi)上將軍，充宣徽南院使。

　　庚戌，諸軍大集于鄴都，進攻其城，不克。行欽又大治攻具。城中知其無赦， 晝夜為備。朝廷聞之益恐，連發(fā)中使促繼岌西征之師。繼岌以康延孝據(jù)漢州，中軍 之士從任圜進討，繼岌端居利州，不獲東歸。是日，飛龍使顏思威部署西川宮人至。 辛亥，淮南楊溥遣使貢方物。西京上言，客省使李嚴押蜀主王衍至本府。壬子，以 守太尉、中書令、河南尹兼河陽節(jié)度使、齊王張全義為檢校太師、兼尚書令，充許 州節(jié)度使。東川董璋奏，準詔誅遂州節(jié)度使李令德于本州，夷其族。癸丑，湖南馬 殷奏，福建節(jié)度使王審知疾甚，副使王延翰已權知軍府事，請降旄節(jié)。司天監(jiān)上言： 自二月上旬后，晝夜陰云，不見天象，自二十六日方晴，至月終，星辰無變。以右 衛(wèi)上將軍硃漢賓知河南府事。

　　甲辰，命蕃漢總管李嗣源統(tǒng)親軍赴鄴都，以討趙在禮。帝素倚愛元行欽，鄴城 軍亂，即命為行營招討使，久而無功。時趙太據(jù)邢州，王景戡據(jù)滄州，自為留后， 河朔郡邑多殺長吏。帝欲親征，樞密使與宰臣奏言：“京師者，天下根本，雖四方 有變，陛下宜居中以制之，但命將出征，無煩躬御士伍?！钡墼唬骸敖B榮討亂未有 成功，繼岌之軍尚留巴、漢，余無可將者，斷在自行。”樞密使李紹宏等奏曰： “陛下以謀臣猛將取天下，今一州之亂而云無可將者，何也？總管李嗣源是陛下宗 臣，創(chuàng)業(yè)已來，艱難百戰(zhàn)，何城不下，何賊不平，威略之名，振于夷夏，以臣等籌 之，若委以專征，鄴城之寇，不足平也！”帝素寬大容納，無疑于物，自誅郭崇韜、 硃友謙之后，閹宦伶官交相讒諂，邦國大事皆聽其謀，繇是漸多猜惑，不欲大臣典 兵，既聞奏議，乃曰：“予恃嗣源侍衛(wèi)，卿當擇其次者?！庇肿嘣唬骸耙猿嫉攘现?， 非嗣源不可。”河南尹張全義亦奏云：“河朔多事，久則患生，宜令總管進兵。如 倚李紹榮輩，未見其功?！钡勰嗣迷葱袪I。是日，延州知州白彥琛奏，綏、銀兵 士剽州城謀叛。魏王繼岌傳送郭崇韜父子首函至闕下，詔張全義收瘞之。乙巳，以 右武衛(wèi)上將軍李肅為安邑、解縣兩池榷鹽使，以吏部尚書李琪為國計使。

　　三月丁未朔，李紹真奏，收復邢州，擒賊首趙太等二十一人，徇于鄴都城下， 皆磔于軍門。庚戌，李紹真自邢州赴鄴都城下。辛亥，以威武軍節(jié)度副使、福建管 內都指揮使、檢校太傅、守江州刺史王延翰為福建節(jié)度使，依前檢校太傅。壬子， 李嗣源領軍至鄴都，營于西南隅。甲寅，進營于觀音門外，下令諸軍，詰旦攻城。 是夜，城下軍亂，迫嗣源為帝。遲明，亂軍擁嗣源及霍彥威入于鄴城，復為皇甫暉、 趙進等所脅，嗣源以詭詞得出，夜分至魏縣。時嗣源遙領鎮(zhèn)州，詰旦，議欲歸籓， 上章請罪，安重誨以為不可，語在《明宗紀》中。翼日，遂次于相州。元行欽部下 兵退保衛(wèi)州，以飛語上奏，嗣源一日之中遣使上章申理者數(shù)四。帝遣嗣源子從審與 中使白從訓赍詔以諭嗣源，行至衛(wèi)州，從審為元行欽所械，不得達。是日，西面行 營副招討使任圜奏，收復漢州，擒逆賊康延孝。

　　丙辰，荊南高季興上言，請割峽內夔、忠、萬等三州卻歸當?shù)?，依舊管系，又 請云安監(jiān)。初，將議伐蜀，詔高季興令率本軍上峽，自收元管屬郡。軍未進，夔、 忠、萬三州已降，季興數(shù)請之，因賂劉皇后及宰臣樞密使，內外葉附，乃俞其請。 戊午，詔河南府預借今年秋夏租稅。時年饑民困，百姓不勝其酷，京畿之民，多號 泣于路，議者以為劉盆子復生矣。庚申，詔潞州節(jié)度使孔勍赴闕，以右龍虎統(tǒng)軍安 崇阮權知潞州。是日，忠武軍節(jié)度使、齊王張全義薨。壬戌，宰臣豆盧革率百官上 表，以魏博軍變，請出內府金帛優(yōu)給將士。不報。時知星者上言：“客星犯天庫， 宜散府藏?！庇衷疲骸傲餍欠柑鞐敚饔坝屑北??！钡壅僭壮加诒愕睿屎蟪鰧m 中妝奩銀盆各二，并皇子滿哥三人，謂宰臣曰：“外人謂內府金寶無數(shù)，向者諸侯 貢獻旋供賜與，今宮中有者，妝奩、嬰孺而已，可鬻之給軍?！备锏然炭侄?。癸 亥，以偽置昭武軍節(jié)度使林思諤為閬州刺史。是日，出錢帛給賜諸軍，兩樞密使及 宋唐玉、景進等各貢助軍錢幣。是時，軍士之家乏食，婦女掇蔬于野，及優(yōu)給軍人， 皆負物而詬曰：“吾妻子已殍矣，用此奚為！”甲子，元行欽自衛(wèi)州率部下兵士歸， 帝幸耀店以勞之。西川輦運金銀四十萬至闕，分給將士有差。元行欽請車駕幸汴州， 帝將發(fā)京師，遣中官向延嗣馳詔所在誅蜀主王衍，仍夷其族。

　　乙丑，車駕發(fā)京師。戊辰，遣元行欽將騎軍沿河東向。壬申，帝至滎澤，以龍 驤馬軍八百騎為前軍，遣姚彥溫董之。彥溫行至中牟，率所部奔于汴州。時潘瑰守 王村寨，有積粟數(shù)萬，亦奔汴州。是時，李嗣源已入于汴。帝聞諸軍離散，精神沮 喪，至萬勝鎮(zhèn)即命旋師。登路旁荒冢，置酒視諸將流涕。俄有野人進雉，因問冢名， 對曰：“里人相傳為愁臺?！钡蹚洸粣?，罷酒而去。是夜，次汜水。初，帝東出關， 從駕兵二萬五千，及復至汜水，已失萬余騎。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zhí)烈圆津T三千守 關。帝過罌子谷，道路險狹，每遇衛(wèi)士執(zhí)兵仗者，皆善言撫之曰：“適報魏王繼岌 又進納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盡給爾等?！避娛繉υ唬骸氨菹沦n與大晚，人亦不 感圣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帶賜從官，內庫使張容哥對曰：“頒給已盡。”衛(wèi) 士叱容哥曰：“致吾君社稷不保，是此閹豎！”抽刀逐之，或救而獲免。容哥謂同 黨曰：“皇后惜物不散，軍人歸罪于吾輩，事若不測，吾輩萬段，愿不見此禍?！?因投河而死。《隆平集》：內臣李承進逮事唐莊宗，太祖嘗問莊宗時事，對曰： “莊宗好畋獵，每次近郊，衛(wèi)士必控馬首曰：‘兒郎輩寒冷，望陛下與救接?！f 宗隨所欲給之，如此者非一。晚年蕭墻之禍，由賞賚無節(jié)，威令不行也?！碧鎳@ 曰：“二十年夾河戰(zhàn)爭，不能以軍法約束此輩，誠兒戲?！?

　　甲戌，次石橋，帝置酒野次，悲啼不樂，謂元行欽等諸將曰：“鄴下亂離，寇 盜蜂起，總管迫于亂軍，存亡未測，今訛言紛擾，朕實無聊。卿等事予已來，富貴 急難，無不共之，今茲危蹙，賴爾籌謀，而竟默默無言，坐觀成敗。予在滎澤之日， 欲單騎渡河，訪求總管，面為方略，招撫亂軍，卿等各吐胸襟，共陳利害，今日俾 予至此，卿等如何！”元行欽等百余人垂泣而奏曰：“臣本小人，蒙陛下?lián)狃B(yǎng)，位 極將相，危難之時，不能立功報主，雖死無以塞責，乞申后效，以報國恩?！庇谑牵?百余人皆援刀截發(fā)，置須于地，以斷首自誓，上下無不悲號，識者以為不祥。是日， 西京留守張筠部署西征兵士到京，見于上東門外，晡晚，帝還宮。初，帝在汜水， 衛(wèi)兵散走，京師恐駭不寧，及帝至，人情稍安。乙亥，百官進名起居。安義節(jié)度使 孔勍奏，點校兵士防城，準詔運糧萬石，進發(fā)次。時勍已殺監(jiān)軍使據(jù)城，詭奏也。 丙子，樞密使李紹宏與宰相豆盧革、韋說會于中興殿之廊下，商議軍機，因奏： “魏王西征兵士將至，車駕且宜控汜水，以俟魏王。”從之。午時，帝出上東門親 閱騎軍，誡以詰旦東幸，申時還宮。

　　四月丁丑朔，以永王存霸為北都留守，申王存渥為河中節(jié)度使。是日，車駕將 發(fā)京師，從駕馬軍陳于寬仁門外，步兵陳于五鳳門外。帝內殿食次，從馬直指揮使 郭從謙自本營率所部抽戈露刃，至興教門大呼，與黃甲兩軍引弓射興教門。帝聞其 變，自宮中率諸王近衛(wèi)御之，逐亂兵出門。既而焚興教門，緣城而入，登宮墻歡噪， 帝御親軍格斗，殺亂兵數(shù)百。俄而帝為流矢所中，亭午，崩于絳霄殿之廡下，時年 四十三?！剁份d《宋實錄·王全斌傳》云：同光末，蕭墻有變，亂兵逼宮城， 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惟全斌與符彥卿等十數(shù)人居中拒戰(zhàn)。莊宗中流矢，扶掖歸 絳霄殿，全斌慟哭而去?！稏|都事略·符彥卿傳》云：郭從謙之亂，莊宗左右皆引 去，惟彥卿力戰(zhàn)，殺十余人。莊宗崩，彥卿慟哭而去。是時，帝之左右例皆奔散， 唯五坊人善友斂廓下樂器簇于帝尸之上，發(fā)火焚之。及明宗入洛，止得其燼骨而已。

　　天成元年七月丁卯，有司上謚曰光圣神閔孝皇帝，廟號莊宗。是月丙子，葬于 雍陵?！段宕费a》：莊宗之嗣位也，志在渡河，但恨河東地狹兵少，思欲百練其 眾，以取必勝于天下，乃下令曰：“凡出師，騎軍不見賊不許騎馬，或步騎前后已 定，不得越軍分以避險惡。其分路并進，期會有處，不得違晷刻。并在路敢言病者， 皆斬之。”故三軍懼法而戮力，皆一以當百，故硃梁舉天下而不能御，卒為所滅， 良有以也。初，莊宗為公子時，雅好音律，又能自撰曲子詞。其后凡用軍，前后隊 伍皆以所撰詞授之，使揭聲而唱，謂之“御制”。至于入陣，不論勝負，馬頭才轉， 則眾歌齊作。故凡所斗戰(zhàn)，人忘其死，斯亦用軍之一奇也。莊宗好獵，每出，未有 不蹂踐苗稼。一旦至中牟，圍合，忽有縣令，忘其姓名，犯圍諫曰：“大凡有國家 者，當視民如赤子，性命所擊。陛下以一時之娛，恣其蹂踐，使比屋囂然動溝壑之 慮，為民父母，豈其若是耶！”莊宗大怒，以為遭縣令所辱，遂叱退，將斬之。伶 官鏡新磨者，知其不可，乃與群伶齊進，挽住令，佯為詬責曰：“汝為縣令，可以 指麾百姓為兒，既天子好獵，即合多留閑地，安得縱百姓耕鋤皆遍，妨天子鷹犬飛 走耶！而又不能自責，更敢咄咄，吾知汝當死罪?！敝T伶亦皆嘻笑繼和，于是莊宗 默然，其怒少霽，頃之，恕縣令罪。《五代史闕文》：莊宗嘗因博戲，睹骰子采有 暗相輪者，心悅之，乃自置暗箭格，凡博戲并認采之在下者。及同光末，鄴都兵亂， 從謙以兵犯興教門，莊宗御之，中流矢而崩。識者以為暗箭之應。

　　史臣曰：莊宗以雄圖而起河、汾，以力戰(zhàn)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國祚中興， 雖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圖受命，亦無以加也。然得之孔勞，失之何速？豈不 以驕于驟勝，逸于居安，忘櫛沐之艱難，徇色禽之荒樂。外則伶人亂政，內則牝雞 司晨。靳吝貨財，激六師之憤怨；征搜輿賦，竭萬姓之脂膏。大臣無罪以獲誅，眾 口吞聲而避禍。夫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矧咸有之，不亡何待！靜而思之，足以為 萬代之炯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