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高鑒賞

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

亹亹申伯，王纘之事。于邑于謝，南國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執(zhí)其功。

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謝人，以作爾庸。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田。王命傅御，遷其私人。

申伯之功，召伯是營。有俶其城，寢廟既成。既成藐藐，王錫申伯。四牡蹻蹻，鉤膺濯濯。

王遣申伯，路車乘馬。我圖爾居，莫如南土。錫爾介圭，以作爾寶。往近王舅，南土是保。

申伯信邁，王餞于郿。申伯還南，謝于誠歸。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疆。以峙其粻，式遄其行。

申伯番番，既入于謝。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不顯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憲。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萬邦，聞于四國。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fēng)肆好，以贈申伯。

　　這首詩，《毛詩序》以為是尹吉甫美宣王，但吳闿生卻認為是譏刺。他在《詩義會通》中說：“案《崧高》、《烝民》二詩，微指略同。皆譏宣王疏遠賢臣，不能引以自輔，語雖褒美，而意指具在言外，所以為微文深意。《序》皆未能發(fā)其義。《烝民》語意較顯，漢儒猶有知之者，此篇則喻者益少。然二篇筆意相似，惟此為彌隱耳。先大夫曰：迭稱王命，所以深著王之遠賢。鄭箋云：‘申伯忠臣，不欲離王室?！畹闷渲?。殆三家遺說，鄭偶采及之，非毛義也?！伙@申伯’三句，先大夫曰：‘深惜其遠去也?！边@首詩應(yīng)是尹吉甫贈給在王室為卿士而又出為方伯的申伯的。其旨意是歌頌申伯輔佐周室、鎮(zhèn)撫南方侯國的功勞。同時也寫了宣王對申伯的優(yōu)渥封贈及不同尋常的禮遇。西周末期，其南方有荊蠻、申、呂、應(yīng)、鄧、陳、蔡、隨、唐等侯國。由于王室卑微，這其中一些漸漸強大起來的諸侯并不怎么順從王室，叛亂時有發(fā)生，所以派誰去統(tǒng)領(lǐng)侯國，安撫南方，對當(dāng)時的周王室來說，就是迫在眉睫的頭等大事了。申國為周初所封，西周末年依然強大，在眾侯國中有一定的威望。申伯入朝為卿士，在朝中有很高威信。鑒于當(dāng)時的形勢，再加上申伯是王室貴戚（宣王元舅），故宣王改大其邑，派他去作南方方伯。所以，宣王分封申伯于謝，有其政治目的，完全是以鞏固周王室的統(tǒng)治為出發(fā)點的。清人李黼平《毛詩納義》曰：“自共和時，荊楚漸張，故召穆公有追荊至洛之役。宣王時，勢當(dāng)又熾，南方諸侯必有畔而從之者，故加申伯為侯伯，以為連屬之監(jiān)，一時控制之宜，撫綏之略，皆于此詩見焉?！币槭裁磳Ψ址馍瓴谥x之事加以鄭重敘寫，周王為什么在分封時反覆叮嚀、殷勤眷注，為什么京師之人看到申伯啟程歡欣鼓舞，知道了上述情況，就不難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從布局謀篇及結(jié)構(gòu)上看，這首詩有明確的線索，一定的順序。全詩八章。首章敘申伯降生之異，總敘其在周朝的地位和諸侯中的作用。次章敘周王派召伯去謝地相定申伯之宅。三章分述宣王對申伯、召伯及傅御之命。四章寫召伯建成謝邑及寢廟。五章為周王期待申伯為天子效命的臨別贈言。六章敘宣王在郿地為申伯餞行。七章敘申伯啟程時的盛況。末章述申伯榮歸封地，不負重望，給各國諸侯們作出了榜樣，并點明此詩作意?？梢钥闯?，作者是以王命為線索，以申伯受封之事為中心，基本按照事件發(fā)展的經(jīng)過來進行敘寫的。但由于要表示宣王對申伯的寵眷倚重，故詩中又每事申言，不厭句義重復(fù)，可以說這是《崧高》一詩的顯著特征。嚴(yán)粲《詩緝》說：“此詩多申復(fù)之詞，既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又曰‘申伯之功，召伯是營’。既曰‘南國是式’，又曰‘式是南邦’。既曰‘于邑于謝’，又曰‘因是謝人，以作爾庸’。既曰‘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田’，又曰‘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疆’。既曰‘謝于誠歸’，又曰‘既入于謝’。既曰‘登是南邦，世執(zhí)其功’，又曰‘南土是?！?。既曰‘四牡蹻蹻，鉤膺濯濯’，又曰‘路車乘馬’。此詩每事申言之，寫丁寧鄭重之意，自是一體，難以一一穿鑿分別也?！薄巴趺俨瑥厣瓴两眱删?，孔穎達疏曰：“此復(fù)云‘王命召伯’者，召伯營謝既成，遣使報王，王知城郭既了，又復(fù)命以此事?！鳖檹V譽《學(xué)詩詳說》評曰：“此以辭害意也。只是一時一事，此乃溯原申伯之歸謝所由得遄行耳?！都瘋鳌分^：‘召伯之營謝也，則已斂其稅賦，積其餱糧，使廬市有止宿之委積，故能使申伯無留行也?！w舉其國中之峙粻，而在道固不待言矣。”正因為孔穎達不視王命為“一體”，強加分別，附會穿鑿，所以招致顧氏之譏。

　　這首詩的起首二句“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為后人所激賞。方玉潤說：“起筆崢嶸，與岳勢競隆。”又曰：“發(fā)端嚴(yán)重莊凝，有泰山巖巖氣象。中興賢佐，天子懿親，非此手筆不足以稱題?！薄昂笫蓝鸥Τ诗I巨篇，專學(xué)此種?！保ā对娊?jīng)原始》）既指出起句的藝術(shù)特征，又點明了它的用意和深遠影響。讀此二句，首先讓讀者聯(lián)想起的倒不是杜甫的“呈獻巨篇”，而是其《詠懷古跡》第一首的開頭兩句“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及其評語。有人說這二句：“發(fā)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謂山水逶迤，鐘靈毓秀，始產(chǎn)一明妃。說得窈窕紅顏，驚天動地。”又有人說：“從地靈說入，多少鄭重?！薄夺赂摺返淖髡咴谠娎锸且Π焉瓴茉斐伞百Y兼文武，望重屏藩，論德則柔惠堪嘉，論功則蕃宣足式”的蓋世英雄，所以以此二句發(fā)端，就顯得稱題切旨，可謂氣勢雄偉，出手不凡。杜詩與此機杼正同，波瀾不二。后世詩中除老杜這一聯(lián)外，能具此神理而堪與之比肩者實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