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列傳·卷十五

　　竇泰 尉景 婁昭等

　　竇泰，字世寧，大安捍殊人也。本出清河觀津，曾祖羅，魏統(tǒng)萬鎮(zhèn)將，因居北 邊。父樂，魏末破六韓拔陵為亂，與鎮(zhèn)將楊鈞固守，遇害。泰貴，追贈司徒。初， 泰母夢風(fēng)雷暴起，若有雨?duì)睿鐾ビ^之，見電光奪目，駛雨沾灑，寤而驚汗，遂有 娠。期而不產(chǎn)，大懼。有巫曰：“渡河湔裙，產(chǎn)子必易?！北阆蛩：鲆娨蝗?， 曰：“當(dāng)生貴子，可徙而南?！碧┠笍闹６矶?。及長，善騎射，有勇略。泰 父兄戰(zhàn)歿于鎮(zhèn)，泰身負(fù)骸骨歸爾朱榮。以從討邢杲功，賜爵廣阿子。神武之為晉州， 請?zhí)殒?zhèn)城都督，參謀軍事。累遷侍中、京畿大都督，尋領(lǐng)御史中尉。泰以勛戚居 臺，雖無多糾舉，而百僚畏懼。

　　天平三年，神武西討，令泰自潼關(guān)入。四年，泰至小關(guān)，為周文帝所襲，眾盡 沒，泰自殺。初，泰將發(fā)鄴，鄴有惠化尼謠云：“竇行臺，去不回?！蔽葱兄?， 夜三更，忽有朱衣冠幘數(shù)千人入臺，云“收竇中尉”，宿直兵吏皆驚，其人入數(shù)屋， 俄頃而去。旦視關(guān)鍵不異，方知非人。皆知其必敗。贈大司馬、太尉、錄尚書事， 謚曰武貞。泰妻，武明婁后妹也。泰雖以親見待，而功名自建。齊受禪，祭告其墓。 皇建初，配享神武廟庭。子孝敬嗣。位儀同三司。

　　尉景，字士真，善無人也。秦、漢置尉候官，其先有居此職者，因以氏焉。景 性溫厚，頗有俠氣。魏孝昌中，北鎮(zhèn)反，景與神武入杜洛周軍中，仍共歸爾朱榮。 以軍功封博野縣伯。后從神武起兵信都。韓陵之戰(zhàn)，唯景所統(tǒng)失利。神武入洛，留 景鎮(zhèn)鄴。尋進(jìn)封為公。景妻常山君，神武之姊也。以勛戚，每有軍事，與厙狄干常 被委重，而不能忘懷財利，神武每嫌責(zé)之。轉(zhuǎn)冀州刺史，又大納賄，發(fā)夫獵，死者 三百人。厙狄干與景在神武坐，請作御史中尉。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干曰： “欲捉尉景。”神武大笑，令優(yōu)者石董桶戲之。董桶剝景衣，曰：“公剝百姓，董 桶何為不剝公！”神武誡景曰：“可以無貪也?！本霸唬骸芭c爾計生活孰多，我止 人上取，爾割天子調(diào)?！鄙裎湫Σ淮?。改長樂郡公。歷位太保、太傅，坐匿亡人見 禁止。使崔暹謂文襄曰：“語阿惠兒，富貴欲殺我耶！”神武聞之泣，詣闕曰： “臣非尉景，無以至今日?！比垼勰嗽S之。于是黜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 司。神武造之，景恚臥不動，叫曰：“殺我時趣耶！”常山君謂神武曰：“老人去 死近，何忍煎迫至此?！庇衷唬骸拔覟闋柤乘丈??！币虺銎湔?。神武撫景，為之 屈膝。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景不與，曰：“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 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鄙裎鋵凹俺Ｉ骄?zé)文襄而杖之。常山君泣救之。景曰： “小兒慣去，放使作心腹，何須干啼濕哭不聽打耶！”尋授青州刺史，操行頗改， 百姓安之。征授大司馬。遇疾，薨于州。贈太師、尚書令。齊受禪，以景元勛，詔 祭告其墓?；式ǔ酰湎砩裎鋸R庭，追封長樂王。

　　子粲，少歷顯職，性粗武。天保初，封厙狄干等為王，粲以父不預(yù)王爵，大恚 恨，十余日閉門不朝。帝怪，遣使就宅問之。隔門謂使者曰：“天子不封粲父為王， 粲不如死?！笔乖疲骸绊氶_門受敕。”粲遂彎弓隔門射使者。使者以狀聞之，文宣 使段韶諭旨。粲見韶，唯撫膺大哭，不答一言。文宣親詣其宅慰之，方復(fù)朝請。尋 追封景長樂王。粲襲爵。位司徒、太傅，薨。子世辯嗣。周師將入鄴，令辯出千余 騎覘候，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遙見群烏飛起，謂是西軍旗幟，即馳還，比至紫陌 橋，不敢回顧。隋開皇中，卒于浙州刺史。

　　婁昭，字菩薩，代郡平城人也，武明皇后之母弟也。祖父提，雄杰有識度，家 僮千數(shù)，牛馬以谷量。性好周給，士多歸附之。魏太武時，以功封真定侯。父內(nèi)干， 有武力，未仕而卒。昭貴，魏朝贈司徒。齊受禪，追封太原王。昭方雅正直，有大 度深謀，腰帶八尺，弓馬冠世。神武少親重之。昭亦早識人，恒曲盡禮敬。數(shù)隨神 武獵，每致請不宜乘危歷階。神武將出信都，昭贊成大策，即以為中軍大都督。從 破爾朱兆于廣阿，封安喜縣伯，改濟(jì)北公，又徙濮陽郡公，授領(lǐng)軍將軍。魏孝武將 貳于神武，昭以疾辭還晉陽。從神武入洛，兗州刺史樊子鵠反，以昭為東道大都督 討之。子鵠既死，諸將勸昭盡捕誅其黨。昭曰：“此州無狀，橫被殘賊，其君是怨， 其人何罪?！彼旖陨嵫?。后轉(zhuǎn)大司馬，仍領(lǐng)軍。遷司徒，出為定州刺史。昭好酒， 晚得偏風(fēng)，雖愈，猶不能處劇務(wù)，在州事委僚屬，昭舉其大綱而已。薨于州。贈假 黃鉞、太師、太尉，謚曰武。齊受禪，詔祭告其墓，封太原王。皇建初，配享神武 廟庭。長子仲達(dá)嗣，改封濮陽王。

　　次子定遠(yuǎn)，少歷顯職，外戚中偏為武成愛狎。別封臨淮郡王。武成大漸，與趙 郡王等同受顧命，位司空。趙郡王之奏黜和士開，定遠(yuǎn)與其謀，遂納士開賄賂，成 趙郡之禍，其貪鄙如此。尋除瀛州刺史。初，定遠(yuǎn)弟季略，穆提婆求其伎妾，定遠(yuǎn) 不許。因高思好作亂，提婆令臨淮國郎中令告定遠(yuǎn)陰與思好通。后主令開府段暢率 三千騎掩之，令侍御史趙秀通至州，以贓貨事劾定遠(yuǎn)。定遠(yuǎn)疑有變，遂縊而死。

　　昭兄子睿。睿字佛仁，父拔，魏南部尚書。睿幼孤，被叔父昭所養(yǎng)。為神武帳 內(nèi)都督，封掖縣子，累遷光州刺史。在任貪縱，深為文襄所責(zé)。后改封九門縣公。 齊受禪，得除領(lǐng)軍將軍，別封安定侯。睿無他器干，以外戚貴幸，縱情財色。為瀛 州刺史，聚斂無厭?；式ǔ?，封東安王。大寧元年，進(jìn)位司空。平高歸彥于冀州， 還拜司徒。河清三年，濫殺人，為尚書左丞宋仲羨彈奏，經(jīng)赦乃免。尋為太尉，以 軍功進(jìn)大司馬。武成至河陽，仍遣總偏師赴懸瓠。睿在豫境留停百余日，專行非法， 詔免官，以王還第。尋除太尉，薨。贈大司馬。子子彥嗣，位開府儀同三司。

　　厙狄干，善無人也。曾祖越豆眷，魏道武時以功割善無之西臘汙山地方百里以 處之，后率部北遷，因家朔方。干梗直少言，有武藝。魏正光初，除掃逆黨，授將 軍，宿衛(wèi)于內(nèi)。以家在寒鄉(xiāng)，不宜毒暑，冬得入京師，夏歸鄉(xiāng)里。孝昌元年，北邊 擾亂，奔云中，為刺史費(fèi)穆送于爾朱榮。以軍主隨榮入洛。后從神武起兵，破四胡 于韓陵，封廣平縣公，尋進(jìn)郡公。河陰之役，諸將大捷，唯干兵退。神武以其舊功， 竟不責(zé)黜。尋轉(zhuǎn)太保、太傅。及高仲密以武牢叛，神武討之，以干為大都督前驅(qū)。 干上道不過家，見侯景不遑食，景使騎追饋之。時文帝自將兵至洛陽，軍容甚盛。 諸將未欲南度，干決計濟(jì)河。神武大兵繼至，遂大破之。還為定州刺史。不閑吏事， 事多擾煩，然清約自居，不為吏人所患。遷太師。天保初，以干元勛佐命，封章武 郡王，轉(zhuǎn)太宰。干尚神武妹樂陵長公主，以親地見待。自預(yù)勤王，?？偞蟊?，威望 之重，為諸將所伏，而最為嚴(yán)猛。會詣京師，魏譙王元孝友于公門言戲過度，諸公 無能面折者，干正色責(zé)之，孝友大慚，時人稱之。薨，贈假黃鉞，太宰，給辒辌車， 謚曰景烈。干不知書，署名為干字，逆上畫之，時人謂之穿錐。又有武將王周者， 署名先為“吉”而后成其外，二人至子孫始并知書。干，皇建初配享神武廟庭。子 敬伏，位儀同三司，卒。子士文嗣。

　　士文性孤真，雖鄰里至親，莫與通狎。在齊，襲封章武郡王，位領(lǐng)軍將軍。周 武帝平齊，山東衣冠多來迎，唯士文閉門自守。帝奇之，授開府儀同三司，隨州刺 史。隋文受禪，加上開府，封湖陂縣子。尋拜貝州刺史。性清苦，不受公料，家無 余財。其子嘗啖官廚餅，士文枷之于獄累日，杖之二百，步送還京，僮隸無敢出門。 所買鹽菜，必于外境。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門，親故絕跡，慶吊不通。法令嚴(yán)肅， 吏人貼服，道不拾遺。凡有細(xì)過，必深文陷害之。嘗入朝，遇上賜公卿入左藏，任 取多少。人皆極重，士文獨(dú)口銜絹一匹，兩手各持一匹。上問其故，士文曰：“臣 口手俱足，余無所須?！鄙袭愔?，別赍遺之。士文至州，發(fā)摘奸吏，尺布斗粟之贓， 無所寬貸，得千人奏之，悉配防嶺南。親戚相送，哭聲遍于州境。至嶺南，遇瘴厲 死者十八九，于是父母妻子唯哭士文。士文聞之，令人捕搦，捶楚盈前，而哭者彌 甚。司馬京兆韋焜、清河令河?xùn)|趙達(dá)十人并苛刻，唯長史有惠政，時人語曰：“刺 史羅剎政，司馬蝮蛇瞋，長史含笑判，清河生吃人?！鄙下?，嘆曰：“士文暴過猛 獸?！本棺狻Ｎ磶诪橛褐蓍L史，謂人曰：“我向法深，不能窺候要貴，無乃必死 此官?！奔跋萝?，執(zhí)法嚴(yán)正，不避貴戚，賓客莫敢至門。人多怨望。士文從妹為齊 氏嬪，有色，齊滅后，賜薛公長孫覽。覽妻鄭氏妒，譖之文獻(xiàn)后，后令覽離絕。士 文恥之，不與相見。后應(yīng)州刺史唐君明居母憂，娉以為妻，由是君明、士文并為御 史所劾。士文性剛，在獄數(shù)日，憤恚而死，家無余財，有三子，朝夕不繼，親賓無 贍之者。

　　韓軌，字百年，太安狄那人也。少有志操，性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神武鎮(zhèn)晉 州，引為鎮(zhèn)城都督。及起兵于信都，軌贊成大策。從破爾朱兆于廣阿，又從韓陵陣， 封平昌縣侯。仍督中軍，從破爾朱兆于赤谼嶺。再遷泰州刺史。甚得邊和。神武巡 泰州，欲以軌還，仍賜城人戶別絹布兩匹。州人田昭等七千戶皆辭不受，唯乞留軌。 神武嘉嘆，乃留焉。頻以軍功，進(jìn)封安德郡公。遷瀛州刺史，在州聚斂，為御史糾 劾，削除官爵。未幾，復(fù)其安德郡公。歷位中書令、司徒。齊受禪，封安德郡王。 軌妹為神武所納，生上黨王渙，復(fù)以勛庸，歷登臺鉉。常以謙恭自處，不以富貴驕 人。后拜大司馬，從文宣征蠕蠕，在軍暴疾薨。贈假黃鉞，太宰、太師，謚曰肅武。 皇建初，配饗文襄廟庭。

　　子晉明嗣。天統(tǒng)中，改封東萊王。晉明有俠氣，諸勛貴子孫中最留心學(xué)問。好 酒誕縱，招引賓客，一席之費(fèi)，動至萬錢，猶恨儉率。朝庭處之貴要之地，必以疾 辭。告人云：“廢人飲美酒、封名勝，安能作刀筆吏返披故紙乎？”武平末，除尚 書左仆射，百余日便謝病解官。

　　潘樂，字相貴，廣寧石門人也。本廣宗大族，魏世分鎮(zhèn)北邊，因家焉。父永， 有技藝，襲爵廣宗男。樂初生，有一雀止其母左肩，占者咸言富貴之征，因名相貴， 后始為字。及長，寬厚有膽略。初歸葛榮，授京兆王，時年十九。榮敗，隨爾朱榮， 為別將討元顥，以功封敷城縣男。齊神武出牧?xí)x州，引樂為鎮(zhèn)城都將。從破爾朱兆 于廣阿，進(jìn)爵廣宗縣伯。累以軍功拜東雍州刺史。神武嘗議欲廢州，樂以東雍地帶 山河，境連胡、蜀，形勝之會，不可棄也，遂如故。后破周師于河陰，議欲追之， 令追者在西，不愿者東，唯樂與劉豐居西。神武善之，以眾議不同而止。改封金門 郡公。文宣嗣事，鎮(zhèn)河陽，破西將楊檦等。時帝以懷州刺史平鑒等所筑城深入敵境， 欲棄之，樂以軹關(guān)要害，必須防固，乃更修理，增置兵將，而還鎮(zhèn)河陽，拜司空。 齊受禪，樂進(jìn)璽綬。進(jìn)封河?xùn)|郡王，遷司徒。周文東至崤、陜，遣其行臺侯莫陳崇 自齊子嶺趣軹關(guān)，儀同楊檦從鼓鐘道出建州，陷孤公戍。詔樂總大眾御之。樂晝夜 兼行，至長子，遣儀同韓永興從建州西趣崇，崇遂遁。又為南道大都督，討侯景。 樂發(fā)石鱉，南度百余里，至梁涇州。涇州舊在石梁，侯景改為懷州，樂獲其地，仍 立涇州，又克安州。除瀛州刺史，仍略淮、漢。天保六年，薨于懸瓠。贈假黃鉞， 太師、大司馬、尚書令。

　　子子晃嗣。諸將子弟，率多驕縱，子晃沉密謹(jǐn)愨，以清凈自居。尚公主，拜駙 馬都尉。武平末，為幽州道行臺右仆射、幽州刺史。周師將入鄴，子晃率突騎數(shù)萬 赴援。至博陵，知鄴城不守，詣冀州降。周授上開府。隋大業(yè)初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