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傳·卷五十六

　　豆盧寧子勣 孫毓 楊紹子雄 王雅子世積 韓雄子禽 賀若 敦子弼 弟誼

　　豆盧寧，字永安，昌黎徒何人。其先本姓慕容氏，燕北地王精之后也。高祖勝， 以燕?；适汲鯕w魏，授長樂郡守，賜姓豆盧氏?；蛟票比酥^歸義為“豆盧”，因氏 焉，又云避難改焉，未詳孰是。父萇，魏柔玄鎮(zhèn)將，有威重，見稱于時。武成中， 以寧勛，追贈柱國大將軍、少保、涪陵郡公。寧少驍果，有志氣，身長八尺，美姿 容，善騎射。魏永安中，以別將隨爾硃天光入關(guān)。以破萬俟丑奴功，賜爵靈壽縣男。 嘗與梁ＧＣ定遇于平?jīng)龃?，相與肄射，乃相去百步懸莎草以射之，七發(fā)五中。ＧＣ 定服其能，贈遺甚厚，天光敗，從侯莫陳悅。及周文討悅，寧與李弼來歸。

　　孝武西遷，以奉迎勛，封河陽縣伯，后進(jìn)爵為公。從禽竇泰，復(fù)弘農(nóng)，破沙苑， 除衛(wèi)大將軍、兼大都督。大統(tǒng)七年，從于謹(jǐn)破稽胡帥劉平伏于上郡。及梁ＧＣ定反， 以寧為軍司，監(jiān)隴右諸軍事。賊平，進(jìn)位侍中、使持節(jié)、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 司。九年，從周文迎高仲密，與東魏戰(zhàn)于芒山。遷左衛(wèi)將軍，進(jìn)爵范陽郡公。十六 年，拜大將軍。羌帥傍乞鐵匆及鄭五丑等反叛，寧討平之。恭帝二年，改封武陽郡 公，遷尚書右仆射。周孝閔帝踐祚，授柱國大將軍。武成初，出為同州刺史。遷大 司寇，進(jìn)封楚國公，邑萬戶，別食鹽亭縣一千戶，收其租賦。保定四年，授岐州刺 史。屬大兵東討，寧輿疾從軍。薨于同州。贈太保、十州諸軍事、同州刺史，謚曰 昭。

　　初，寧未有子，養(yǎng)弟永恩子勣。及生子贊，親屬皆請贊為嗣。寧曰：“兄弟之 子猶子也，吾何擇焉?！彼煲詣匏谩r以此多之。及寧薨，勣襲爵。

　　勣字定東。生時，周文親幸寧家稱慶，時遇新破齊軍，周文因字曰定東。勣聰 悟，有器局。初以勛臣子封義安縣侯。周閔帝受禪，授稍伯下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改封丹陽郡公。明帝時，為左武伯中大夫。勣自以經(jīng)業(yè)未通，請解職游露門學(xué)。帝 嘉之，敕以本官就學(xué)。齊王憲納勣妹為妃，恩禮愈厚。武帝嗣位，渭源燒當(dāng)羌因饑 作亂，以勣有才略，拜渭州刺史。甚有惠政，華夷悅服，大致祥瑞。烏鼠山俗呼為 高武隴，其下渭水所出。其山絕壁千尋，由來乏水，諸羌苦之。勣馬足所踐，忽飛 泉涌出。有白烏翔止前，乳子而后去，有白狼見于襄武，人為之謠曰：“我有丹 陽，山出玉漿。濟我人夷，神烏來翔?！卑傩找蛱柶淙挥駶{泉。后丁父艱，毀瘁 過禮。襲爵楚國公。大象二年，累遷利州總管，尋拜柱國。隋文帝為丞相，益州總 管王謙作亂，勣嬰城固守。謙將達(dá)奚惎等攻之，起土山，鑿城為七十余穴，堰江以 灌之。勣時戰(zhàn)士不過二千，晝夜相拒。經(jīng)四旬，梁睿軍且至，賊解去，授上柱國， 賜一子爵中山縣公。開皇中，為夏州總管。帝以其家貴盛，勛效克彰，后為漢王諒 納其女為妃，恩遇彌厚。七年，追守利州功，詔食始州臨津縣邑千戶。十年，以疾 徵還京師，詔諸王并至勣第，中使顧問，道路不絕。卒，謚曰襄。

　　子賢嗣。位顯州刺史、大理少卿、武賁郎將。次子毓。

　　毓字道生，少英果，有氣節(jié)。漢王諒出鎮(zhèn)并州，毓以妃兄為王府主簿。以征突 厥功，授儀同三司。及煬帝即位，諒納諮議王頍謀作亂。毓苦諫不從，因謂其弟懿 曰：“吾匹馬歸朝，自得免禍。此乃身計，非為國也。今且偽從，以思后計?！必?兄顯州刺史賢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懷志節(jié)，必不從亂，但逼兇威，不能克遂。臣 請從軍，與毓為表里，諒不足圖也?！钡墼S之。賢密遣家人赍敕書至毓所，與之計。 諒將往介州，令毓與總管屬硃濤留守。毓與濤議拒之，濤拂衣不從，毓追斬之。時 諒司馬皇甫誕以諫被囚，毓出之，與協(xié)計，及開府，盤石侯宿勤武等閉城拒諒。部 分未定，有人告諒。諒攻之，城陷，見害，時年二十八。諒平，贈大將軍，封正義 縣公，謚曰愍。

　　子愿師嗣。拜儀同三司。大業(yè)初，行新令，五等并除。未幾，帝復(fù)下詔改封雍 丘侯，復(fù)以愿師襲。

　　贊以寧勛，建德初，賜爵華陰縣侯。累遷開府儀同大將軍，進(jìn)爵武陽郡公。

　　永恩少有識度，與寧俱歸周文。以迎孝武功，封新興伯。屢從征討，皆有功， 進(jìn)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周孝閔帝踐祚，授鄯州刺史，改封沃野縣公。保 定元年，入為司會中大夫。寧封楚國公，請以先封武陽郡三千戶益沃野之封，詔許 焉。卒于官。贈少保，謚曰敬。子通嗣。

　　通字平東，一名會，弘厚有器局。在周，以父功賜爵臨貞縣侯，改封沃野縣公。 位開府、北徐州刺史。開皇初，進(jìn)爵南陳郡公，尚隋文帝妹昌樂縣長公主。歷定相 二州刺史、夏洪二州總管，并以寬惠稱。卒官。謚曰安。子寬嗣。

　　楊紹，字子安，弘農(nóng)華陰人也，祖興，魏新平郡守。父國，中散大夫。紹少慷 慨有志略，屢從征伐，力戰(zhàn)有功。普泰初，封平鄉(xiāng)縣男。大統(tǒng)元年，進(jìn)爵冠軍縣公。 四年，為鄜城郡守。紹性恕直，兼有威惠，百姓安之。累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 三司、鄜州刺史，賜姓叱呂引氏。周孝閔帝踐祚，進(jìn)爵儻城郡公，位大將軍。卒， 贈成、文等八州刺史。謚曰信。子雄嗣。

　　雄初名惠，美姿容，有器度，雍容閑雅，進(jìn)止可觀。周武帝時，為太子司旅下 大夫。帝幸云陽宮，衛(wèi)王直作亂，襲肅章門，雄逆拒破之。封武陽郡公，遷右衛(wèi)上 大夫。大象中，進(jìn)爵邘國公。隋文帝為丞相，雍州牧、畢王賢構(gòu)作難，雄時為別駕， 知其謀，以告文帝。賢伏誅，以功授柱國、雍州牧，仍領(lǐng)相府虞候。周宣帝葬，備 諸王有變，令雄率六千騎送至陵所。進(jìn)位上柱國。

　　文帝受禪，除左衛(wèi)將軍，兼宗正卿。遷右衛(wèi)大將軍，參預(yù)朝政。封廣平王，以 邘公別封一子。雄請封弟士貴，朝廷許之?；蜃喔唢G朋黨者，帝言之于朝，雄深明 其虛，帝亦以為然。雄時貴寵，冠絕一時，與高颎、虞慶則、蘇威稱為“四貴”。 雄寬容下士，朝野顧屬。帝陰忌之，不欲其典兵馬，乃改授司空，外示優(yōu)崇，而內(nèi) 實奪其權(quán)也。雄乃閉門不通賓客。尋改封清漳王。仁壽初，帝以清漳不允聲望，命 職方進(jìn)地圖，指安德郡示群臣曰：“此號足為名德相稱”。乃改封安德王。

　　大業(yè)初，授太子太傅。元德太子薨，檢校鄭州刺史。遷懷州刺史、京兆尹。帝 親征吐谷渾，詔雄總管澆河道諸軍。及還，改封觀王。遼東之役，檢校左翊衛(wèi)大將 軍，出遼東道。次瀘河鎮(zhèn)，遘疾死，帝為之廢朝，詔鴻臚監(jiān)護(hù)喪事。有司請謚曰懿， 帝曰：“王道高雅俗，德冠生靈?！蹦酥u曰德。贈司徒、襄國等十郡太守。

　　子恭仁，位吏部侍郎。

　　恭仁弟綝，性和厚，頗有文學(xué)。歷義州刺史、淮南郡太守。及父薨，起為司隸 大夫。遼東之役，楊玄感反，其弟玄縱自帝所逃赴其兄，路逢綝，綝避人偶語久之。 司隸刺史劉休文奏之，時恭仁將兵于外，帝寢其事。綝憂，發(fā)病而卒。

　　雄弟達(dá)，字士達(dá)，有學(xué)行，仕周，位儀同、內(nèi)史下大夫，封遂寧縣男。文帝受 禪，拜給事黃門侍郎，進(jìn)爵為子。遷兼吏部侍郎，加開府。轉(zhuǎn)內(nèi)史侍郎、鄯鄭趙三 州刺史，俱有能名。平陳后，帝差品天下牧宰，達(dá)為第一，擢拜工部尚書，加上開 府。達(dá)為人弘厚，有局度，楊素每曰：“有君子貌兼君子心者，唯楊達(dá)耳?！鲍I(xiàn)皇 后及文帝山陵制度，達(dá)并參預(yù)焉。煬帝嗣位，轉(zhuǎn)納言，領(lǐng)營東都副監(jiān)。遼東之役， 領(lǐng)右武衛(wèi)將軍。進(jìn)位左光祿大夫。卒于師。贈吏部尚書、始安侯，謚曰恭。

　　王雅，字度容，闡熙新纻?cè)艘?。少沈毅，木訥寡言。有膽勇，善騎射。周文聞 其名，召入軍，以功賜爵居庸縣子。從禽竇泰于潼關(guān)。沙苑之戰(zhàn)，雅謂所部曰： “彼軍殆有百萬，今我不滿萬人，常理論之，實難與敵。但相公神武，以順討逆， 豈計眾寡？大丈夫不以此時破賊，何用生為！”乃擐甲出戰(zhàn)，所向披靡，周文壯之。 又從戰(zhàn)芒山。時大軍失利，諸將皆退，雅獨拒之。敵人見其無繼，步騎競進(jìn)。雅左 右奮擊，斬九級，敵眾稍退，雅乃還。周文嘆曰：“王雅舉身悉是膽也！”進(jìn)爵為 伯。累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明帝初除汾州刺史。勵精為政，人庶悅附， 自遠(yuǎn)至者七百余家。卒于夏州刺史。子世積嗣。

　　世積容貌魁岸，腰帶十圍，風(fēng)神爽拔，有人杰之表。在周，以功拜上儀同，封 長子縣公。隋文帝受禪，進(jìn)封宜陽郡公。高颎美其才能，甚善之。嘗謂穎曰：“吾 輩俱周臣子，社稷淪沒，若何？”颎深拒之。未幾，授蘄州總管，平陳之役，以舟 師自蘄水趣九江。以功進(jìn)位柱國、荊州總管。后桂州人李光仕作亂，世積以行軍總 管討平之，進(jìn)位上柱國，甚見隆重。

　　世積見帝性忌刻，功臣多獲罪，由是縱酒，不與執(zhí)政言及時事。上以為有酒疾， 舍之宮內(nèi)，令醫(yī)者療之。世積詭稱疾愈，始得就第。及征遼東，世積與漢王并為行 軍元帥。至柳城，遇疾而還。拜涼州總管，令騎士七百人送之官。

　　未幾，其親信安定皇甫孝諧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積，不納，由是有憾。孝諧 竟配防桂州，事總管令狐熙，熙又不禮焉。甚困窮，因徼幸上變，稱：“世積嘗令 道人相其貴不，道人云：‘當(dāng)為國主。’謂其妻曰：‘夫人當(dāng)為皇后。’又將之涼 州，其所親謂世積曰：‘河西天下精兵處，可圖大事?！婪e曰：‘涼州土?xí)缛讼。?非用武國?！庇墒潜徽?，案其事。有司奏：“左衛(wèi)大將軍元旻、右衛(wèi)大將軍元胄、 左仆射高颎，并與世積交通，受其名馬之贈?！笔婪e竟坐誅，旻胄等免官，拜孝諧 為上大將軍。

　　韓雄，字木蘭，河南東垣人也。祖景，孝文時為赭陽郡守。雄少敢勇，膂力絕 人，工騎射，有將率材略。及孝武西遷，雄便慷慨有立功之志。大統(tǒng)初，遂與其屬 六十余人于洛西舉兵，數(shù)日間，眾至千人，與河南行臺楊琚共為掎角。每抄掠?xùn)|魏， 所向克獲。東魏洛州刺史韓賢以狀聞，鄴乃遣其軍司慕容紹宗與賢合勢討雄。戰(zhàn)數(shù) 十合，雄眾略盡，兄及妻子皆為賢所獲，將以為戮。乃遣人告雄曰：“若雄至，皆 免之?！毙勰嗽勝t軍。即隨賢還洛。潛引賢黨，謀欲襲之。事泄，遁免。謁周文于 弘農(nóng)，封武陽縣侯，遣還鄉(xiāng)里，更圖進(jìn)取。雄乃招集義眾，從獨孤信入洛陽。芒山 之役，周文命雄邀齊神武于隘道。神武怒，命三軍拜并力取雄，雄突圍得免。除東 徐州刺史。東魏雍州刺史郭叔略接境，頗為邊患。雄密圖之，輕將十騎，夜入其境， 伏于道側(cè)，遣都督韓仕于略城服東魏人衣服，詐若自河陽叛投關(guān)西者，略出馳之。 雄自后射之，再發(fā)咸中，遂斬略首。除河南尹，進(jìn)爵為公。尋進(jìn)驃騎大將軍、開府 儀同三司、侍中、河南邑中正。周孝閔帝踐祚，進(jìn)爵新義郡公，賜姓宇文氏。明帝 二年，除都督、中州刺史。雄久在邊，具知敵人虛實，每率眾深入，不避艱難。前 后經(jīng)四十五戰(zhàn)，雖時有勝負(fù)，而雄志氣益壯，東魏深憚之。卒于鎮(zhèn)。贈大將軍、五 州諸軍事。謚曰威。子禽嗣。

　　禽字子通，少慷慨，以膽略稱。容貌魁岸，有雄杰之表。性又好書，經(jīng)史百家 皆略知大旨。周文見而異之，令與諸子游集。以軍功稍遷儀同三司，襲爵新義郡公。 武帝伐齊，禽說下獨孤永業(yè)于金墉城。及平范陽，加上儀同、永州刺史。隋文帝作 相，遷和州刺史。陳將甄慶、任蠻奴、蕭摩訶等共為聲援，頻寇江北，前后入界。 禽屢挫其鋒，陳人奪氣。

　　開皇初，文帝潛有吞江南志，拜禽廬州總管，委以平陳之任，甚為敵人所憚。 及大舉伐陳，以禽為先鋒。禽領(lǐng)五百人宵濟，襲采石，守者皆醉，遂取之。進(jìn)攻姑 熟，半日而拔。次于新林。江南父老素聞其威信，來謁軍門，晝夜不絕，其將樊巡、 魯世真、田瑞等相繼降。晉王遣行軍總管杜彥與禽合軍。陳叔寶遣領(lǐng)軍蔡征守硃雀 航，聞禽將至，眾懼而潰。任蠻奴為賀若弼所敗，棄軍降禽。禽以精騎直入硃雀門。 陳人欲戰(zhàn)，蠻奴捴之曰：“老夫尚降，諸君何事！”眾皆散走。遂平金陵，執(zhí)陳主 叔寶。時賀若弼亦有功，乃下詔晉王曰：“此二公者，朕本委之，悉如朕意。以名 臣之功，成太平之業(yè)，天下盛事，何用過此！”又下優(yōu)詔于禽、弼曰：“申國威于 萬里，宣朝化于一隅，使東南之人俱出湯火，數(shù)百年賊旬日廓清，專是公之功也。 高名塞于宇宙，盛業(yè)光于天壤。逖聽前古，罕聞其匹。班師凱入，誠知非遠(yuǎn)，相思 之甚，寸陰若歲?！奔爸辆?，弼與禽爭功于上前，弼曰：“臣在蔣山死戰(zhàn)，破其銳 卒，禽其驍將，震揚威武，遂平陳國。禽略不交陣，豈臣之比！”禽曰：“本奉明 旨，令臣與弼同取偽都。弼乃敢先期，逢賊遂戰(zhàn)，致將士傷死甚多。臣以輕騎五百， 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蠻奴，執(zhí)陳叔寶，據(jù)其府庫，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 掖門，臣啟關(guān)而納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與臣為比！”上曰：’二將俱合上勛?！?于是進(jìn)位上柱國，賜物八千段。有司劾禽縱士卒淫汙陳宮。坐此不得國公及真食邑。

　　大軍之始出也，上敕有司曰：“亡國物，我一不以入府，可于苑內(nèi)筑五垛，當(dāng) 悉賜文武百官大射以取之。”及是，上御玄堂，大陣陳之奴婢貨賄，會王公文武官 七品已上，武職領(lǐng)兵都督已上，及諸考使以射之。

　　先是，江東謠曰：“黃斑青驄馬，發(fā)自壽陽涘，來時冬氣末，去日春風(fēng)始?！?皆不知所謂。禽本名禽武，平陳之際，又乘青驄馬，往返時節(jié)與歌相應(yīng)，至是方悟。 后突厥來朝，上謂曰：“汝聞江南有陳國天子乎？”對曰：“聞之。”上命左右引 突厥詣禽前，曰：“此是執(zhí)得陳國天子者。”禽厲然顧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視。其 威容如此。別封壽光縣公，真食千戶。以行軍總管屯金城，御備胡寇，即拜涼州總 管。

　　俄征還京，恩禮殊厚。無何，其鄰母見禽門下儀衛(wèi)甚盛，有同王者，母異而問 之。其中人曰：“我來迎王?！焙霾灰?。又有人疾篤，忽驚走至禽家曰：“我欲謁 王。左右問何王，曰：“閻羅王?！鼻葑拥苡麚橹?，禽止之曰：“生為上柱國，死 作閻羅王，亦足矣?！币?qū)嫾沧?。子世諤嗣。

　　世諤倜儻驍捷，有父風(fēng)。楊玄感亂，引為將，每戰(zhàn)先登。玄感敗，為吏所拘。 時帝在高陽，送詣行在所。世諤日令守者市酒肴以酣暢，揚言曰：“吾死在朝夕， 不醉何為！”漸以酒進(jìn)守者，守者狎之，遂飲令醉，因得逃奔山賊，不知所終。

　　禽母弟僧壽，字玄慶，亦以勇烈知名。周武帝時，為侍伯中旅下大夫。隋文帝 得政，從韋孝寬平尉遲迥。以功授大將軍。封昌樂縣公。開皇初，拜安州刺史。時 禽為廬州總管，朝廷不欲其兄弟同在淮南，轉(zhuǎn)熊、蔚二州刺史，進(jìn)爵廣陵郡公。尋 以行軍總管擊破突厥于雞頭山。后坐事免。數(shù)歲，復(fù)拜蔚州刺史。突厥甚憚之。后 檢校靈州總管事。從楊素破突厥，進(jìn)位上柱國，改封江都郡公。

　　煬帝即位，封新蔡郡公，自是不復(fù)任用。大業(yè)五年，從幸太原。時有京兆人達(dá) 奚通妾王氏，能清歌，朝臣多相命觀之，僧壽亦預(yù)焉。坐除名。尋命復(fù)位，卒于京 師。子孝基。

　　僧壽弟洪，字叔明，少驍勇，善騎射，膂力過人。仕周，以軍功拜大都督。隋 文為丞相，從韋孝寬破尉遲迥，加上開府，封甘棠縣侯。及帝受禪，進(jìn)爵為公。開 皇九年，平陳之后，授行軍總管。及陳平，晉王廣大獵于蔣山，有猛獸在圍中，眾 皆懼，洪馳馬射之，應(yīng)弦而倒。陳氏諸將列觀，皆嘆伏焉。王大喜，賜縑百匹。尋 以功加柱國，拜蔣州刺史，轉(zhuǎn)廉州。

　　時突厥屢為邊患，朝廷以洪驍勇，令檢校朔州總管事。尋拜代州總管。仁壽元 年，突厥達(dá)頭可汗犯塞，洪率蔚州刺史劉隆、大將軍李藥王拒之。遇虜于恆安，眾 寡不敵，洪四面搏戰(zhàn)，身被重創(chuàng)，將士沮氣。虜悉眾圍之，矢下如雨。洪偽與虜和， 圍少懈。洪率所領(lǐng)潰圍而出。死者太半，殺虜亦倍。洪及藥王除名，隆竟坐死。煬 帝北巡，至恆安，見白骨被野，以問侍臣，曰：“往韓洪與虜戰(zhàn)處也?！钡蹜懭粋?之，收葬骸骨，命五郡沙門為設(shè)齋供，拜洪隴西太守。

　　未幾，硃崖人王萬昌作亂，詔洪平之。以功加金紫光祿大夫，領(lǐng)郡如故。俄而 萬昌弟仲通復(fù)叛，又詔洪平之。還師未幾，旋遇疾卒。

　　賀若敦，河南洛陽人也。其先居漠北，世為部落大人。曾祖貸，魏獻(xiàn)文時入國， 為都官尚書，封安富縣公。祖伏連，仕魏，位云州刺史。父統(tǒng)，勇健不好文學(xué)，以 祖廕為秘書郎。永安初，從太宰元天穆討邢杲，以功封當(dāng)亭子。齊神武初起，以統(tǒng) 為潁州長史。執(zhí)刺史田迅，以州降，拜兗州刺史，賜爵當(dāng)亭縣公。歷位北雍、恆二 州刺史。卒，贈司空公，謚曰哀。敦少有氣干。統(tǒng)之將執(zhí)田迅也，慮事不果，又以 累弱既多，難以自拔，沈吟者久之，敦年十七，進(jìn)策贊成其謀。統(tǒng)流涕從之，遂定 謀歸西。時群盜蜂起，大龜山賊張世顯潛來襲統(tǒng)，敦挺身赴戰(zhàn)，手?jǐn)仄甙巳耍\乃 走。統(tǒng)大悅，謂左右僚屬曰：“我少從軍旅，戰(zhàn)陣非一，如此兒年時膽略，未見其 人。非唯成我門戶，亦當(dāng)為國名將。”

　　明年，從河內(nèi)公獨孤信于洛陽被圍，敦彎三石弓，箭不虛發(fā)。信乃言于周文， 引至麾下，授都督，封安陵縣伯。嘗從校獵甘泉宮，時圍人不齊，獸多越逸。周文 大怒，人皆股戰(zhàn)。圍內(nèi)唯有一鹿，俄亦突圍而走。敦躍馬馳之，鹿上東山。敦棄馬 步逐，至山半，便乃掣之而下。周文大悅，諸將因得免責(zé)。累遷太子庶子。廢帝二 年，拜右衛(wèi)將軍。俄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jìn)爵廣鄉(xiāng)縣公。時岷蜀初開， 人情尚梗。巴西人譙淹據(jù)南梁州，與梁西江州刺史王開業(yè)共為表里，扇動群蠻。周 文令敦討平之，進(jìn)爵武都郡公，拜典祀中大夫。尋為金州都督。蠻帥向白彪、向五 子王等聚眾為寇，圍逼信州。詔敦與開府田弘赴救，未至而城已陷。乃進(jìn)軍追討， 遂平信州。是歲，荊州蠻帥文子榮自號仁州刺史，復(fù)令敦與開府潘招討禽子榮，并 虜其眾。

　　武成元年，入為軍司馬。陳將侯瑱、侯安都等圍逼湘州，遏絕糧援，乃令敦度 江赴救。敦連戰(zhàn)破瑱，乘勝遂次湘州。俄而秋水汛溢，江路遂斷。糧援既絕，恐瑱 等知其糧少，乃于營內(nèi)多為土聚，覆之以米，召側(cè)近村人，陽有所訪問，隨即遣之。 瑱等聞之，良以為實。敦又增修營壘，造廬舍，示以持久。湘、羅之間遂廢農(nóng)業(yè)。 瑱等無如之何。初，土人亟乘輕船，載米粟及籠雞鴨以餉瑱軍。敦患之，乃偽為土 人，裝船伏甲士于中?，欆娙送?，謂餉船之至，逆來爭取，敦甲士遂禽之。又敦 軍數(shù)有叛人乘馬投瑱，瑱輒納之。敦又別取一馬，牽以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 如是者再三，馬便畏船不上。后伏兵于江岸，使人乘畏船馬以招瑱軍。詐云投附。 瑱便遣兵迎接，競來牽馬。馬既畏船不上，伏兵發(fā)，盡殺之。此后實有饋餉及亡奔 瑱者，猶謂敦之詐，并不敢受。相持歲余，瑱不能制，求借船送敦度江。敦慮其或 詐，謂曰：“舍我百里，當(dāng)為汝去?！爆櫟人炝舸谑菍⒈ソ蚵钒倮?。敦覘之 非詐，勒眾而還。在軍病死者十五六。晉公護(hù)以敦失地?zé)o功，除其名。

　　保定五年，累遷中州刺史，鎮(zhèn)函谷。敦恃功負(fù)氣，顧其流輩皆為大將軍。敦獨 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軍而反，翻被除名，每出怨言。晉公護(hù)怒，徵還，逼令自 殺。臨刑，呼子弼謂曰：“吾必欲平江南，然心不果，汝當(dāng)成吾志。吾以舌死，汝 不可不思。”因引錐刺弼舌出血，誡以慎口。建德初，追贈大將軍。謚曰烈。

　　弼字輔伯。少有大志，驍勇便弓馬，解屬文，博涉書記，有重名。周齊王憲聞 而敬之，引為記室。封當(dāng)亭縣公，遷小內(nèi)史。與韋孝寬伐陳，攻拔數(shù)十城，弼計居 多。拜壽州刺史，改封襄邑縣公。隋文帝為丞相，尉遲迥作亂，帝恐弼為變，遣長 孫平馳驛代之。

　　及帝受禪，陰有平江南志，訪可任者，高颎薦弼有文武才干，于是拜吳州總管， 委以平陳事，弼忻然以為己任。與壽州總管源雄并為重鎮(zhèn)。弼遺雄詩曰：“交河驃 騎幕，合浦伏波營，勿使騏驎上，無我二人名?！鲍I(xiàn)取陳十策，上稱善，賜以寶刀。

　　開皇九年，大舉伐陳，以弼為行車總管。將渡江，酹酒祝曰：“弼親承廟略， 遠(yuǎn)振國威，若使福善禍淫，大軍利涉；如事有乖違，得葬江魚腹中，死且不恨?！?先是，弼請緣江防人每交代際，必集歷陽。于是大列旗幟，營幕被野，陳人以為大 兵至，悉發(fā)國中士馬。既知防人交代，其眾復(fù)散。后以為常，不復(fù)設(shè)備。及此，弼 以大軍濟江，陳人弗覺。襲陳南徐州，拔之，執(zhí)其刺史黃恪。軍令嚴(yán)肅，秋毫不犯， 有軍士于人間酤酒者，弼立斬之。進(jìn)屯蔣山之白土岡，陳將魯廣達(dá)、周智安、任蠻 奴、田瑞、孔范、蕭摩訶等以勁兵拒戰(zhàn)。田瑞先犯，擊走之。魯廣達(dá)等相繼遞進(jìn)， 弼軍屢卻。弼揣知其驕，士卒且惰，于是督萬將士，殊死戰(zhàn)，遂大破之。麾下士開 府員明禽麾訶至，弼命左右牽斬之。摩訶色自若，弼釋而禮之。從北掖門入。時韓 禽已執(zhí)陳叔寶。弼至，呼叔寶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栗再拜。弼謂曰：“小國之 君當(dāng)大國卿，拜，禮也。入朝不失作歸命侯，無勞恐懼?！?

　　既而弼恚恨不獲叔寶，于是與禽相訽，挺刃而出。令蔡徵為叔寶作降箋，命乘 騾車歸己，事不果。上聞弼有功，大悅，下詔褒揚之。晉王以弼先期決戰(zhàn)，違軍命， 于是以弼屬吏。上驛召之，及見。迎勞曰：“克定三吳，公之功也。”命登御坐， 賜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國。進(jìn)爵宋國公，真食襄邑三千戶，加寶劍、寶帶、金甕、 金盤各一，并雉尾扇、曲蓋，雜彩二千段，女樂二部，又賜陳叔寶妹為妾。拜右領(lǐng) 軍大將軍。

　　平陳后六年，弼撰其畫策上之，謂為《御授平陳七策》。上弗省，曰：“公欲 發(fā)揚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載家傳。”七策：“其一，請廣陵頓兵一萬，番代往 來。陳人初見設(shè)備，后以為常，及大兵南伐，不復(fù)疑也。其二，使兵緣江時獵，人 馬喧噪。及兵臨江，陳人以為獵也。其三，以老馬多買陳船而匿之，買弊船五六十 艘于瀆內(nèi)。陳人覘以為內(nèi)國無船。其四，積葦獲于揚子津，其高蔽艦。及大兵將度， 乃卒通瀆于江。其五，涂戰(zhàn)船以黃，與枯荻同色，故陳人不預(yù)覺之。其六，先取京 口倉儲，速據(jù)白土岡，置兵死地，故一戰(zhàn)而克。其七，臣奉敕，兵以義舉。及平京 口，俘五千余人，便悉給糧勞遣，付其敕書，命別道宣喻。是以大兵度江，莫不草 偃，十七日之間，南至林邑，東至滄海，西至象林，皆悉平定?！?

　　轉(zhuǎn)右武候大將軍。弼時貴盛，位望隆重，其兄隆為武都郡公，弟柬萬榮郡公， 并刺史、列將。弼家珍玩不可勝計，婢妾曳綺羅者數(shù)百，時人榮之。

　　弼自謂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許。既而楊素為右仆射，弼仍為將軍，甚 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免官，弼怨望愈甚。后數(shù)載，下弼獄，上謂曰：“我以高颎、 楊素為宰相，汝每昌言此二人唯堪啖飯耳，是何意也？”弼曰：“颎，臣之故人， 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為人，誠有此語。”公卿奏弼怨望，罪當(dāng)死，上曰：“臣 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卞鲈唬骸俺际阎磷鹜`，將八千兵度江，即禽陳叔 寶，竊以此望活?！鄙显唬骸按艘迅裢獬曩p，何用追論！”弼曰：“平陳之日，諸 公議不許臣行。推心為國，已蒙格外重賞，今還格外望活?！奔榷系突舱邤?shù)日， 惜其功，特令除名。歲余，復(fù)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復(fù)任使，然每宴賜，遇之甚厚。

　　十九年，上幸仁壽宮，宴王公，詔弼為五言詩，詞意憤怨，帝覽而容之。明年 春，弼又有罪，在禁所，詠詩自若。上數(shù)之曰：“人有性善行惡者，公之為惡，及 與行俱。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無上心太猛，昔在周朝，已教 他兒子反，此心終不能改邪？”他日，上謂侍臣曰：“初欲平陳時，弼謂高颎曰： ‘陳叔寶可平。不作高鳥盡，良弓藏邪？’颎云：‘必不然?！疥惡?，便索內(nèi)史， 又索仆射。我語颎曰：‘功臣正宜授勛官，不可豫朝政?！龊笳Z颎：‘皇太子于 己，出口入耳，無所不盡。公終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脈脈邪！’意圖鎮(zhèn)廣陵，又求 荊州總管，并是作亂處，意終不改也。”

　　后突厥入朝，上賜之射，突厥一發(fā)中的。上曰：“非弼無能當(dāng)此。”乃命弼。 弼再拜祝曰：“臣若赤誠奉國，當(dāng)一發(fā)破的；如不然，發(fā)不中也?！卞錾湟话l(fā)而中。 上大悅，顧謂突厥曰：“此人天賜我也！”

　　煬帝之在東宮，嘗謂曰：“楊素、韓禽、史萬歲三人，俱良將也，優(yōu)劣如何？” 弼曰：“楊素是猛將，非謀將；韓禽是斗將，非領(lǐng)將；史萬歲是騎將，非大將?！?太子曰：“然則大將誰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擇?！卞鲆庾栽S為大將。及煬帝 嗣位，尤被疏忌。大業(yè)三年，從駕北巡至榆林。時為大帳，下可坐數(shù)千人，召突厥 啟人可汗饗之。弼以為太侈，與高颎、宇文幹等私議得失，為人所告，竟坐誅，時 年六十四。妻子為官奴婢，群從徙邊。

　　子懷亮，慷慨有父風(fēng)。以柱國世子，拜儀同三司。坐弼為奴，俄亦誅死。

　　敦弟誼。誼性剛果，有干略。周文據(jù)關(guān)中，引之左右，累遷儀同三司、略陽公 府長史。周閔帝受禪，封霸城縣子，加開府，歷原、信二州總管。及兄敦以讒毀伏 誅，坐免官。從武帝平齊，拜洛州刺史，進(jìn)封建威縣侯。開皇中，位左武候?qū)④姟?海陵郡公。后以突厥為邊患，誼素有威名，拜靈州刺史，進(jìn)位柱國。誼時年老，猶 能重鎧上馬，甚為北夷所憚。數(shù)載，上表乞骸骨，卒于家。子舉襲爵。

　　論曰：周文帝屬禍亂之辰，以征伐而定海內(nèi)，大則連兵百萬，系之以存亡，小 則轉(zhuǎn)戰(zhàn)邊亭，不闋于旬月。是以兵無少長，士無賢愚，莫不投筆要功，橫戈請奮。 豆盧寧、楊紹、王雅、韓雄等，或攀翼云漢，底績屯夷，雖運移年代，而名成終始， 美矣哉！豆盧勣譽宣分竹，毓節(jié)見臨危，可謂載德象賢也。觀德王位登臺兗，慶流 后嗣，保茲寵祿，實仁厚之所致乎！王世積俊才雖多，適足為害者矣。賀若敦志略 慷慨，深入敵境，勍寇絕其糧道，江淮阻其歸途。臨危而策出無方，事迫而雄心彌 厲，故能利涉死地，全師以反。而茂勛莫紀(jì)，嚴(yán)刑已及，天下是以知宇文護(hù)之不能 終其位也。自南北分隔，將三百年。隋文爰應(yīng)千齡，將一函夏。賀若弼慷慨，申必 取之長策，韓禽奮發(fā)，賈余勇以爭先。隋氏自此一戎，威加四海?；T天道，或時 有廢興；考之人謀，實二臣之力。其俶儻英略，賀弼居多，武毅威雄，韓禽稱重。 方于晉之王、杜，勛庸綽有余地。然賀弼功成名立，矜伐不已，竟顛殞于非命，亦 不密以失身。若念父臨終之言，必不及于斯禍。韓禽累葉將家，威聲動俗，敵國既 破，名遂身全，幸也。廣陵、甘棠，咸有武藝，驍雄膽略，并為當(dāng)時所推，赳赳干 城，難兄難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