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傳·卷七十
儒林下
沈重 樊深 熊安生 樂遜 黎景熙 冀俊 趙文深 辛彥之 何妥 蕭該包 愷 房暉遠(yuǎn) 馬光 劉焯 劉炫 褚暉 顧彪 魯世達(dá) 張沖 王孝籍
沈重,字子厚,吳興武康人也。性聰悟,弱歲而孤,居喪合禮。及長,專心儒 學(xué),從師不遠(yuǎn)千里。遂博覽群書,尤明《詩》及《左氏春秋》。梁武帝欲高置學(xué)官, 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選,以重補(bǔ)國子助教。后除《五經(jīng)》博士。梁元帝之 在籓也,甚嘆異之。及即位,乃遣主書何武迎重西上。
魏平江陵,重乃留事梁主蕭察,累遷都官尚書,領(lǐng)羽林監(jiān)。察又令重于合歡殿 講《周禮》。武帝以重經(jīng)明行修,乃遣宣納上士柳裘致書禮聘,又敕襄州總管衛(wèi)公 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給,務(wù)從優(yōu)厚。保定末,至于京師,詔令討論《五經(jīng)》,并校 定鐘律。天和中,復(fù)于紫極殿講三教義,朝士、儒生、桑門、道士至者二千余人。 重辭義優(yōu)洽,樞機(jī)明辯,凡所解釋,咸為諸儒所推。六年,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 同三司、露門博士,仍于露門館為皇太子講《論語》。建德末,表請還梁,武帝優(yōu) 詔不許。重固請,乃許。為遣小司門上士楊汪送之。梁主蕭巋拜重散騎常侍、太常 卿。大象二年,來朝京師。開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蕭子寶祭以少牢, 贈使持節(jié)、上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重學(xué)業(yè)該博,為當(dāng)世儒宗。至于陰陽圖緯、 道經(jīng)、釋典,無不通涉。著《周禮義》三十一卷、《儀禮義》三十五卷、《禮記義》 三十卷、《毛詩義》二十八卷、《喪服經(jīng)義》五卷、《周禮音》一卷、《儀禮音》 一卷、《禮記音》二卷、《毛詩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樂猗氏人也。事繼母甚謹(jǐn),弱冠好學(xué),負(fù)書從師于河西,講 習(xí)《五經(jīng)》,晝夜不倦。魏永安中,隨軍征討,以功累遷中散大夫。嘗讀書,見吾 丘子,遂歸侍養(yǎng)。
孝武西遷,樊王二姓舉義,為魏所誅。深父保周、叔父歡周并被害。深因避難, 墜崖傷足,絕食再宿。于后遇得一簞餅,欲食之,然念繼母老痺,或免虜掠,乃弗 食。夜中匍匐尋覓,母得見,因以饋母。還復(fù)遁去,改易姓名,游學(xué)于汾晉間。習(xí) 天文及算歷之術(shù)。后為人所告,囚送河?xùn)|。屬東魏將韓軌長史張曜重其儒學(xué),延深 至家,因是便得逃隱。周文平河?xùn)|,贈保周南郢州刺史,歡周儀同三司。深歸葬其 父,負(fù)土成墳。
尋而于謹(jǐn)引為府參軍事,令在館授教子孫。周文置學(xué)東館,教諸將子弟,以深 為博士。深經(jīng)學(xué)通贍,每解書,多引漢魏以來諸家義而說之。故后生聽其言者,不 能曉悟,背而譏之曰:“樊生講書,多門戶,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學(xué), 老而不怠。朝暮還往,常據(jù)鞍讀書,至馬驚墜地,損折支體,終亦不改。后除國子 博士,賜姓萬紐于氏。天平二年,遷縣伯中大夫,加開府儀同三司。建德元年,表 乞骸骨,詔許之。朝廷有疑議,常召問焉。后以疾卒。
深既專經(jīng),又讀諸史及《倉》、《雅》、篆、籀、陰陽、卜筮之書。學(xué)雖博贍, 訥于辭辯,故不為當(dāng)時所稱。撰《孝經(jīng)》《喪服問疑》各一卷。又撰《七經(jīng)異同》 三卷。子義綱。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也。少好學(xué),勵精不倦。從陳達(dá)受《三傳》,從 房虬受《周禮》,事徐遵明,服膺歷年,后受《禮》于李寶鼎,遂博通《五經(jīng)》。 然專以《三禮》教授,弟子自遠(yuǎn)方至者千余人。乃討論圖緯,捃摭異聞。先儒所未 悟者,皆發(fā)明之。齊河清中,陽休之特奏為國子博士。時西朝既行《周禮》,公卿 以下,多習(xí)其業(yè),有宿疑碩滯者數(shù)十條,皆莫能詳辨。天和三年,周齊通好,兵部 尹公正使焉。與齊人語及《周禮》,齊人不能對。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言。公 正有口辯,安生語所未至者,便撮機(jī)要而驟問之。安生曰:“《禮》義弘深,自有 條貫,必欲升堂睹奧,寧可汨其先后?但能留意,當(dāng)為次第陳之?!惫谑菃査?疑,安生皆為一一演說,咸究其根本。公正嗟服。還,具言之于武帝,帝大欽重之。
及入鄴,安生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 矣?!倍矶坌移涞?,詔不聽拜,親執(zhí)其手,引與同坐,謂曰:“朕未能去兵,以 此為愧?!卑采唬骸包S帝尚有阪泉之戰(zhàn),況陛下龔行天罰乎!”帝又曰:“齊氏 賦役繁興,竭人財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庫及三臺雜物散之百姓,公 以為何如?”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臺之財,發(fā)巨橋之粟,陛下此詔,異代 同美?!钡塾衷唬骸半藓稳缥渫酰俊卑采唬骸拔渫醴ゼq,懸首白旗;陛下平齊, 兵不血刃,愚謂圣略為優(yōu)?!钡鄞髳?,賜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區(qū),并賜象笏 及九镮金帶,自余什物稱是。又詔所司給安車駟馬,令隨駕入朝,并敕所在供給。 至京,敕令于大乘佛寺,參議五禮。宣政元年,拜露門博士、下大夫,時年八十余。 尋致仕,卒于家。
安生既學(xué)為儒宗,嘗受其業(yè),擅名于后者,有馬榮伯、張黑奴、竇士榮、孔籠、 劉焯、劉炫等,皆其門人焉。所撰《周禮義疏》二十卷,《禮記義疏》三十卷、 《孝經(jīng)義》一卷,并行于世。安生與同郡宗道暉、張暉、紀(jì)顯敬、徐遵明等為祖師。 道暉好著高翅帽、大屐,州將初臨,輒服以謁見,仰頭舉肘,拜于屐上,自言學(xué)士 比三公。后齊任城王湝鞭之,道暉徐呼安偉,安偉出,謂人曰:“我受鞭,不漢體?!?復(fù)躡屐而去。冀州人為之語曰“顯公鐘,宋公鼓,宗道暉屐,李洛姬肚”,謂之四 大。顯公,沙門也,宋公,安德太守也;洛姬,婦人也。
安生在山東時,歲歲游講,從之者傾郡縣?;蛘N之曰:“某村古冢,是晉河 南將軍熊光,去七十二世。舊有碑,為村人埋匿?!卑采虻厍笾?,不得,連年訟 焉。冀州長史鄭大讠雚判之曰:“七十二世,乃是羲皇上人;河南將軍,晉無此號。 訴非理記。”安生率其族向冢而號。將通名,見徐之才、和士開二人相對,以徐 之才諱“雄”,和士開諱“安”,乃稱“觸觸生”,群公哂之。
樂遜,字遵賢,河?xùn)|猗氏人也。幼有成人之操,從徐遵明于趙、魏間,受《孝 經(jīng)》、《喪服》、《論語》、《詩》、《書》、《禮》、《易》、《左氏春秋》大 義。尋而山東寇亂,學(xué)者散逸,遜于擾擾之中,猶志道不倦。大統(tǒng)七年,除子都督。 九年,太尉李弼請遜教授諸子。既而周文盛選賢良,授以守令。相府戶曹柳敏、行 臺郎中盧光、河?xùn)|郡丞辛粲相繼舉遜,稱有牧人之才。弼請留不遣。魏廢帝二年, 周文召遜教授諸子。在館六年,與諸儒分授經(jīng)業(yè),講《孝經(jīng)》、《論語》、《毛詩》 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傳》。周閔帝踐阼,以遜有理務(wù)材,除秋官府上士,轉(zhuǎn)小師 氏下大夫。自譙王儉以下,并束脩行弟子之禮。遜以經(jīng)術(shù)教授,甚有訓(xùn)導(dǎo)之方。及 衛(wèi)公直鎮(zhèn)蒲州,遜為直主簿。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經(jīng)時,詔百官上封事。遜陳時宜十四條,其五條切于政 要。其一,崇教方。其二,省造作。其三,明選舉。其四,重戰(zhàn)伐。其五,禁奢侈。 保定二年,以訓(xùn)導(dǎo)有方,頻加賞賜,遷遂伯中大夫。五年,詔魯公赟、畢公賢等, 俱以束脩之禮,同受業(yè)焉。
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陳公純舉遜以賢良。五年,遜以年在懸車,上表致仕,優(yōu) 詔不許。于是賜以粟帛及錢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縣子。人多蠻左,未習(xí)儒風(fēng)。 遜勸勵生徒,加以課試,數(shù)年之間,化洽州境。蠻俗生子,長大多與父母異居。遜 每加勸導(dǎo),多革前弊。在任數(shù)載,頻被褒錫。秩滿還朝,拜皇太子諫議,復(fù)在露門 教授皇子。大象初,進(jìn)爵崇業(yè)郡公,又為露門博士。二年,進(jìn)位開府儀同大將軍, 出為汾陰郡守。遜以老病固辭,詔許之,乃改授東揚(yáng)州刺史。仍賜安車、衣服及奴 婢等,又于本郡賜田十頃,儒者以為榮。隋開皇元年,卒于家,年八十二。贈本官, 加蒲、陜二州刺史。
遜性柔謹(jǐn),寡交游,立身以忠信為本。不自矜尚。每在眾言論,未嘗為人之先, 學(xué)者以此稱之。所著《孝經(jīng)》、《論語》、《毛詩》、《左氏春秋序論》十余篇。 又著《春秋序義》,通賈、服說,發(fā)杜氏違,辭理并可觀。
初,周又有黎景熙,以古學(xué)顯。
黎景熙,字季明,河間鄭人,少以孝行聞于世。曾祖嶷,魏太武時,以軍功賜 爵容城縣男,后為燕郡守。祖鎮(zhèn)、父瓊,并襲爵。季明少好讀書,性強(qiáng)記默識,而 無應(yīng)對之能。其從祖廣,太武時尚書郎,善古學(xué)。常從吏部尚書清河崔宏受字義, 又從司徒崔浩學(xué)楷篆,自是家傳其法。季明亦傳習(xí)之,頗與許氏有異。又好玄象, 頗知術(shù)數(shù),而落魄不事生業(yè)。有書千余卷。雖窮居獨(dú)處,不以饑寒易操。與范陽盧 道源為莫逆交。永安中,道源勸令入仕,始為威烈將軍。孝武西遷,季明乃寓居伊 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從軍,稍遷黎陽郡守。季明從至懸瓠,察景終不足恃, 遂去之。客于潁川。時王思政鎮(zhèn)潁川,累使召季明,留于內(nèi)館。月余,周文又征之, 遂入關(guān)。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于東閣。大統(tǒng)末,拜著作佐郎。于時倫輩,皆位兼 常伯,車服華盛,唯季明獨(dú)以貧素居之,而無愧色。又勤于所職,著述不怠。然性 尤專固,不合于時,是以一為史官,遂十年不調(diào)。武成末,遷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營宮室。春夏大旱,詔公卿百僚,極言得失。季明上封事曰:
臣聞成湯遭旱,以六事自陳。宣王太甚,而圭璧斯竭。豈非遠(yuǎn)慮元元,俯哀黎 庶。今農(nóng)要之月,時雨猶愆,率土之心,有懷渴仰。陛下垂情萬類,子愛群生,覲 禮百神,猶未豐洽。豈或作事不節(jié),有違時令,舉措失中,當(dāng)邀斯旱。
《春秋》,君舉必書,動為典禮。水旱陰陽,莫不應(yīng)行而至??鬃釉唬骸把孕?,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可不慎乎!”《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傳》以 為是歲一年而三筑臺,奢侈不恤人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傳》以為時 作南門,勞人興役。漢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溪澗水絕, 《五行傳》以為先是發(fā)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漢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傳》 以為是歲發(fā)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則土木之功,動人興役,天輒應(yīng)之以異。典籍 作誡,倘或可思,上天譴告,改之則善。今若息人省役,以答天譴,庶靈澤時降, 嘉谷有時,則年登可覬,子來非晚。《詩》云:“人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 以綏四方?!被蚩謽O陽生陰,秋多雨水,年復(fù)不登,人將無覬。如又薦饑,為慮更 甚。
時豪富之家,競為奢麗。季明又上書曰:
臣聞寬大所以兼覆,慈愛所以懷眾。故天地稱其高厚者,萬物得其容養(yǎng)焉;四 時著其寒暑者,庶類資其忠信焉。是以帝王者,寬大象天地,忠信則四時。招搖東 指,天下識其春;人君布德,率土懷其惠。伏惟陛下,資乾御宇,品物咸亨,時乘 六龍,自強(qiáng)不息,好問受規(guī),天下幸甚。
自古至道之君,亦皆廣延博訪,詢采皞蕘,置鼓樹木,以求其過。頃者亢旱逾 時,人懷望歲,陛下爰發(fā)明詔,廣求六瘼,同禹、湯之罪己,高宋景之守正,澍雨 應(yīng)時,年谷斯稔??思汗?jié)用,慕質(zhì)去華,此則尚矣。然而硃紫仍耀于衢路,綺縠猶 侈于豪富,短褐未充于細(xì)人,糟糠未厭于編戶。此則勸導(dǎo)之理,有所未周故也。今 雖導(dǎo)之以禮,齊之以刑,風(fēng)俗固難以一矣。昔漢文帝集上書之囊,以作帷帳;惜十 家之產(chǎn),不造露臺。后宮所幸,衣不曳地,方之今日富室之飾,嘗不如婢隸之服。 然而以身率下,國富刑清,廟稱太宗,良有以也。臣聞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今承魏氏衰亂之后,貞信未興。宜先尊五美,屏四惡,革浮華之俗,抑流競之風(fēng), 察鴻都之小藝,焚雉頭之異服,無益之貨勿重于時,虧德之器勿陳于側(cè),則人知德 矣。
臣又聞之,為政之要,在于選舉。若差之毫厘,則有千里之失;后來居上,則 致積薪之譏。是以古之善為政者,貫魚以次,任必以能。爵人于朝,不以私愛。簡 才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才,任當(dāng)其用,六轡既調(diào),坐致千里。虞舜選 眾,不仁者遠(yuǎn),則庶事康哉,人知其化矣。
帝覽而嘉之。
時外史廨宇屢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職,漢之東觀,帝王所 寶,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館不立,臣雖愚瞽,猶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 敢冒奏陳,特降中旨,即遣修營。荏苒一周,未知功力。臣職思其憂,敢不重請?!?帝納焉,于是廨宇方立。天和二年,進(jìn)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后以疾卒。
又周文初,屬天下分崩,時學(xué)術(shù)之士蓋寡,故曲學(xué)末伎,咸見引納。至若冀俊、 趙文深之徒,雖才愧昔人,而名著于世,并見收用。
冀俊,字僧俊,太原陽邑人也。性沈謹(jǐn),善隸書,特工模寫。初為賀拔岳墨曹 參軍。岳被害,周文引為記室。時周文志平侯莫陳悅,乃令俊偽為魏帝敕書與費(fèi)也 頭,令將兵助周文討悅??づf敕模寫,及代舍人、主書等署,與真無異。周文大 悅。費(fèi)也頭見敕,不以為疑,遂遣兵受周文節(jié)度。大統(tǒng)初,封長安縣男,從征弘農(nóng), 戰(zhàn)于沙苑,進(jìn)爵為子。累遷襄樂郡守。尋征還,教明帝及宋獻(xiàn)公等隸書。時俗入書 學(xué)者亦行束修之禮,謂之謝章。俊以書字所興,起自蒼頡,若同常俗,未為合禮, 遂啟周文,釋奠蒼頡及先圣、先師。除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累遷湖州刺史。靜 退,每以清約自處。前后所歷,頗有聲稱。尋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后進(jìn) 爵為昌樂侯,卒。
趙文深,字德本,南陽宛人也。父遐,以醫(yī)術(shù)仕魏,為尚藥典御。文深少學(xué)楷 隸。年十一,獻(xiàn)書于魏帝。后立義歸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參軍。雅有鐘、王之則, 筆勢可觀。當(dāng)時碑榜,唯文深、冀俊而已。大統(tǒng)十二年,追論立義功,封白石縣男。 文帝以隸書紕繆,命文深與黎季明、沈遐等依《說文》及《字林》,刊定六體,成 一萬余言,行于世。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關(guān),貴游等翕然并學(xué)褒書。文深之書, 遂被遐棄。文深慚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難及,亦改習(xí)褒書。然竟無所成,轉(zhuǎn)被 譏議,謂之學(xué)步邯鄲焉。至于碑榜,余人猶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宮殿樓閣, 皆其跡也。遷縣伯下大夫。明帝令至江陵書影覆寺碑,漢南人士,亦以為工。梁主 蕭察觀而美之,賞遺甚厚。天和元年,露寢等初成,文深以題榜之功,除趙興郡守。 文深雖居外任,每須題榜,輒復(fù)追之。后以疾卒。
辛彥之,隴西狄道人也。祖世敘,魏涼州刺史。父靈補(bǔ),周渭州刺史。彥之九 歲而孤,不交非類。博涉經(jīng)史,與天水牛弘同志好學(xué)。后入關(guān),遂家京兆。周文見 而器之,引為中外府禮曹,賜以衣馬珠玉。時國家草創(chuàng),朝貴多出武人,修定儀注, 唯彥之而已。尋拜中書侍郎。及周閔帝受禪,彥之與小宗伯盧辯,專掌儀制。歷典 祀、太祝、樂部、御正四曹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封五原郡公。宣帝即位,拜小宗 伯。時帝立五皇后,彥之切諫,由是忤旨,免官。
隋文帝受禪,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jìn)位開府。歷國子祭酒、禮部尚書。 與秘書監(jiān)牛弘撰新禮。帝嘗令彥之與沈重論議,重不能抗,避席而謝曰:“辛君所 謂金城湯池,無可攻之勢?!钡鄞髳?。后除隨州刺史。時州牧多貢珍玩,惟彥之所 貢,并供祭之類。上謂朝臣曰:“人安得無學(xué)!彥之所貢,稽古之力也?!边w潞州 刺史,前后俱有惠政。彥之又崇信佛道,于城內(nèi)立浮圖二所,并十五層。開皇十一 年,州人張元暴死,數(shù)日乃蘇。云游天上,見新構(gòu)一堂,制極崇麗。元問其故,云 潞州刺史辛彥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彥之聞而不悅。其年卒,謚曰宣。
彥之撰《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禮?!芬徊俊ⅰ缎露Y》 一部、《五經(jīng)異義》一部,并行于世。子孝舒、仲龕,并早有令譽(yù)。
何妥,字棲風(fēng),西城人也。父細(xì)腳胡,通商入蜀,遂家郫縣。事梁武陵王紀(jì), 主知金帛,因致巨富,號為西州大賈。妥少機(jī)警,八歲游國子學(xué),助教顧良戲之曰: “汝姓何,是荷葉之荷?為河水之河?”妥應(yīng)聲答曰:“先生姓顧,是眷顧之顧? 為新故之故?”眾咸異之。十七,以伎巧事湘東王。后知其聰明,召為誦書左右。 時蘭陵蕭翙,亦有俊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為之語曰:“世有兩俊,白 楊何妥,青楊蕭翙?!逼湟娒廊绱?。
江陵平,入周,仕為太學(xué)博士。宣帝初立五后,問儒者辛彥之。對曰:“后與 天子匹體齊尊,不宜有五?!蓖遵g曰:“帝嚳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數(shù)?”由是 封襄城縣男。文帝受禪,除國子博士,加通直散騎常侍,進(jìn)爵為公。
妥姓勁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納言蘇威嘗言于上曰:“臣先人每誡臣云: 唯讀《孝經(jīng)》一卷,足可立身經(jīng)國,何用多為?”上亦然之。妥進(jìn)曰:“蘇威所學(xué), 非止《孝經(jīng)》。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從訓(xùn),是其不孝;若無此言,面欺陛下,是 其不誠。不誠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又云:‘不讀《詩》無以言,不讀《禮》無 以立。’豈容蘇綽教子,獨(dú)反圣人之訓(xùn)乎?”威時兼領(lǐng)五職,上甚親重之。妥因奏 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稱職,妥上八事以諫。
其一事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鬃釉唬号e直錯枉則人服,舉枉錯直則 人不服。由此言之,政之安危,必慎所舉。故進(jìn)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察今之舉 人,良異于此。無論諂直,莫擇賢愚。心欲崇高,則起家喉舌之任;意須抑屈,必 白首郎署之官。人不之服,實由于此。臣聞爵人于朝,與士共之;刑人于市,與眾 棄之。伏見留心獄訟,愛人如子,每應(yīng)決獄,無不詢訪群公,刑之不濫,君之明也。 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簡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選重官, 必參以眾議,勿信一人之舉,則上不偏私,下無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黨,則罪無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 而不周。”所謂比者,即阿黨也。謂心之所愛,既已光華榮顯,猶加提挈;心之所 惡,既已沈滯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則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 則有怨恨,謗讟之言出矣。伏愿廣加訪察,勿使朋黨路開,威恩自任。有國之患, 莫大于此。
其三事曰:臣聞舜舉十六族,所謂八元八凱也。計其賢明,理優(yōu)今日。猶復(fù)擇 才授任,不相侵濫。故得四門雍穆,庶績咸熙。今官員極多,用人甚少,一人身上, 乃兼數(shù)職。為是國無人也?為是人不善也?今萬乘大國,髦彥不少,縱有明哲,無 由自達(dá)。東方朔言曰:“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斯言信矣。今當(dāng)官之人,不 度德量力,既無呂望、傅說之能,自負(fù)傅巖、渭水之氣。不慮憂深責(zé)重,唯畏總領(lǐng) 不多。安斯寵任,輕彼權(quán)軸。顛沛致蹶,實此之由?!兑住吩唬骸岸φ圩悖补M, 其形渥,兇?!毖圆粍倨淙我?。臣聞窮力舉重,不能為用。伏愿更任賢良,分才參 掌,使各行其力,則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聞《禮》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zhí)左道以亂政者殺。孔子曰: 仍舊貫,何必改作。伏見比年以來,改作者多矣。如范威刻漏,十載不成;趙翊尺 秤,七年方?jīng)Q;公孫濟(jì)迂誕,醫(yī)方費(fèi)逾巨萬;徐道慶回互子午,糜耗飲食;常明破 律,多歷歲時;王渥亂名,曾無紀(jì)極;張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 識北辰,今復(fù)蘭轢太史。莫不用其短見,便自夸毗,邀射名譽(yù),厚相誣罔。請今 日已后,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驗,必加重罰。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輕奏狂簡。
其余文多不載。時蘇威權(quán)兼數(shù)職,先嘗隱武功,故妥言“自負(fù)傅巖、渭水之氣”, 以此激上。書奏,威大銜之。二年,威定考文學(xué),妥更相訶詆。威勃然曰:“無何 妥,不慮無博士!”妥應(yīng)聲曰:“無蘇威,亦何憂無執(zhí)事!”于是與威有隙。
其后,上令妥考定鐘律。妥又上表曰:
臣聞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然則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禮樂。又云:樂 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臨天下者,禮樂之謂也。臣聞樂有二:一曰奸聲, 二曰正聲。夫奸聲感人而逆氣應(yīng)之,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順氣成象,故樂行而倫 清,耳目聰明,血?dú)夂推剑骑L(fēng)易俗,天下皆寧。孔子曰:“放鄭聲,遠(yuǎn)佞人?!?故鄭、衛(wèi)、宋、趙之聲出,內(nèi)則發(fā)疾,外則傷人。是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 破,其官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 亂,則國亡無日矣。
魏文侯問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欲寐;聽鄭衛(wèi)之音而不倦,何也?” 子夏對曰:“夫古樂者,始奏以文,復(fù)亂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鄭衛(wèi)之音者, 奸聲以亂,溺而不止,優(yōu)雜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問者,樂也,所愛者,音也。 夫樂之與音,相近而不同。為人君者,謹(jǐn)審其好惡。”案圣人之作樂也,非止茍悅 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廟之內(nèi),君臣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鄉(xiāng)里之內(nèi),長幼同聽 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nèi),父子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此先王立樂之方也。故 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故黃鐘、大呂,弦歌干 戚,童子皆能舞之。能知樂者,其惟君子。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 言樂,知樂則幾于道矣。紂為無道,太師抱樂器以奔周。晉君德薄,師曠固惜清徵。
上古之時,未有音樂,鼓腹擊壤,樂在其間?!兑住吩唬骸跋韧踝鳂烦绲拢?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 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濩》,武王作《大武》。 從夏以來,年代久遠(yuǎn),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自殷至周,備于《詩·頌》。故 自圣賢已下,多習(xí)樂者,至如伏羲減瑟,文王足琴,仲尼擊磬,子路鼓瑟,漢高擊 筑,元帝吹簫。
漢祖之初,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之樂。迎神于廟門,奏《嘉至之樂》,猶 古降神之樂也?;实廴霃R門,奏《永至之樂》,以為行步之節(jié),猶古《采薺肆夏》 也。乾豆上薦,奏《登歌之樂》,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再終,奏《休成之樂》, 美神饗也?;实劬蜄|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成也。其《休成》、《永至》 二曲,叔孫通所制也。漢高祖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當(dāng)春秋 時,陳公子完奔齊,陳是舜后,故齊有《韶》樂??鬃釉邶R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是 也。秦始皇滅齊,《韶》樂傳于秦。漢高祖滅秦,《韶》樂傳于漢。漢高祖改名 《文始》,以示不相襲也?!段逍形琛氛?,本周《大武》樂也,始皇改曰《五行》。 及于孝文,復(fù)作《四時之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時順也。孝景采《武德舞》以為 《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為《盛德》。雖變其名,大抵皆因秦舊事。至于晉、 魏,皆用古樂。魏之三祖,并制樂辭。自永嘉播越,五都傾蕩,樂聲南度,以是大 備江東。宋、齊已來,至于梁代,所行樂事,猶皆傳古。三雍四始,實稱大盛。及 侯景篡逆,樂師分散,其四舞三調(diào),悉度偽齊。齊氏雖知傳受,得曲而不用之于宗 廟朝廷也。
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雖耆老,頗皆記憶。及東土克定,樂人悉反,問其 逗留,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調(diào)四舞,并皆有手,雖不能精熟,亦頗具雅聲。若令 教習(xí)傳授,庶得流傳古樂。然后取其會歸,撮其指要,因循損益,更制嘉名,歌盛 德于當(dāng)今,傳雅正于來葉,豈不美歟。謹(jǐn)具錄三調(diào)四舞曲名,又制歌辭如別。其有 聲曲流宕,不可以陳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
書奏,別敕太常,取妥節(jié)度。于是作清、平、瑟三調(diào)聲,又作八佾《鞸》、 《鐸》、《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傳宗廟雅樂,歷數(shù)十年,唯作大呂,廢 黃鐘。妥又深乖古意,乃奏請用黃鐘。詔下公卿議,從之。俄而子蔚為秘書郎。有 罪當(dāng)刑,上哀之,減死論。是后恩禮漸薄。六年,出為龍州刺史。時有負(fù)笈游學(xué)者, 妥皆為講說教授之。又為《刺史箴》,勒于州門外。在職三年,以疾請還,詔許之。 復(fù)知學(xué)事。
時上方使蘇夔在太常參議鐘律,夔有所建議,朝士多從之。妥獨(dú)不同,每言夔 之短。帝下其議,群臣多排妥。妥復(fù)上封事,指陳得失,大抵論時政損益,并指斥 當(dāng)世朋黨。于是蘇威及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 尋為國子祭酒,卒官。謚曰肅。
撰《周易講疏》三卷、《孝經(jīng)義疏》二卷、《莊子義疏》四卷。與沈重等撰 《三十六科鬼神感應(yīng)等大義》九卷、《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 并行于世。
于時學(xué)士之自江南來者,蕭該、包愷并知名。
蕭該,蘭陵人。梁鄱陽王恢之孫,少封攸侯。荊州平,與何妥同至長安。性篤 學(xué),《詩》、《書》、《春秋》、《禮記》并通大義,尤精《漢書》,甚為貴游所 禮。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拜國子博士。奉詔與妥正定經(jīng)史。然各執(zhí)所見,遞相 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后撰《漢書》及《文選音義》,咸為當(dāng)時所貴。
包愷,字和樂,東海人。其兄愉,明《五經(jīng)》,愷悉傳其業(yè)。及從王仲通受 《史記》、《漢書》,尤稱精究。大業(yè)中,為國子助教。于是《漢書》學(xué)者以蕭、 包二人為宗,遠(yuǎn)近聚徒教授者數(shù)千人。卒,門人起墳立碣焉。
房暉遠(yuǎn),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傳儒學(xué)。暉遠(yuǎn)幼有志行,明《三禮》、 《春秋三傳》、《詩》、《書》、《周易》,兼善圖緯。恆以教授為務(wù),遠(yuǎn)方負(fù)笈 而從者,動以千計。齊南陽王綽為定州刺史,聞其名,召為博士。周武帝平齊,搜 訪儒俊,暉遠(yuǎn)首應(yīng)辟命,授小學(xué)下士。隋文帝受禪,遷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稱 為《五經(jīng)》庫。吏部尚書韋世康薦之,遷太學(xué)博士。尋與沛公鄭譯修正樂章。后復(fù) 為太常博士,未幾擢為國子博士。會上令國子生通一經(jīng)者,并悉薦舉,將擢用之。 既策問訖,博士不能時定臧否。祭酒元善怪問之,暉遠(yuǎn)曰:“江南、河北,義例不 同,博士不能遍涉。學(xué)生皆持其所短,稱己所長;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決也?!?祭酒因令暉遠(yuǎn)考定之,暉遠(yuǎn)攬筆便下,初無疑滯?;蛴胁环?,暉遠(yuǎn)問其所傳義疏, 輒為始末誦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無敢飾非者。所試四五百人,數(shù)日便決。諸儒 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為不能測也。尋奉詔預(yù)修令式。文帝嘗謂群臣曰:“自古天 子有女樂乎?”楊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無女樂。暉遠(yuǎn)曰:“臣聞‘窈窕淑女, 鐘鼓樂之’,此即王者房中之樂,著于《雅》《頌》,不得言無?!钡鄞髳?。仁壽 中,卒官,朝廷嗟惜焉,赗賻甚厚,贈員外散騎常侍。
馬光,字榮伯,武安人也。少好學(xué),從師數(shù)十年,晝夜不息,圖書讖緯,莫不 畢覽。尤明《三禮》,為儒者所宗。
隋開皇初,征山東義學(xué)之士,光與張仲讓、孔籠、竇仕榮、張買奴、劉祖仁等 俱至,并授太學(xué)博士,時人號為六儒。然皆鄙野無儀范,朝廷不之貴也。仕榮尋病 死。仲讓未幾告歸鄉(xiāng)里,著書十卷,自云:“此書若奏,必為宰相?!庇?jǐn)?shù)言玄象 事。州縣列上,竟坐誅。孔籠、張買奴、劉祖仁未幾亦被譴亡。唯光獨(dú)存。
嘗因釋奠,帝親幸國子學(xué),王公已下畢集,光升坐講《禮》,啟發(fā)章門。已而 諸儒生以次論難者十余,皆當(dāng)時碩學(xué)。光剖析疑滯,雖辭非俊辯,而《禮》義弘贍。 論者莫測其淺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勞焉。山東《三禮》學(xué)者,自熊安生后,唯宗 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間,門徒千數(shù),至是多負(fù)笈從入長安。后數(shù)年,丁母憂歸鄉(xiāng) 里,以疾卒于家。
劉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犀額龜背,望高視遠(yuǎn),聰敏沉深,弱不好弄。 少與河間劉炫結(jié)盟為友,同受《詩》于同郡劉軌思,受《左傳》于廣平郭懋,嘗問 《禮》于阜城熊安生,皆不卒業(yè)而去。武強(qiáng)交津橋劉智海家,素多墳籍,焯就之讀 書,向經(jīng)十載,雖衣食不繼,晏如也。遂以儒學(xué)知名,為州博士。
隋開皇中,刺史趙煚引為從事。舉秀才,射策甲科。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 兼參議律歷。仍直門下省,以待顧問。俄除員外將軍。后與諸儒于秘書省考定群言。 因假還鄉(xiāng)里,縣令韋之業(yè)引為功曹。尋復(fù)入京,與左仆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國 子祭酒蘇威、元善、博士蕭該、何妥、太學(xué)博士房暉遠(yuǎn)、崔崇德、晉王文學(xué)崔賾等, 于國子共論古今滯義,前賢所不通者。每升坐,論難鋒起,皆不能屈。楊素等莫不 服其精博。六年,運(yùn)洛陽《石經(jīng)》至京師,文字磨滅,莫能知者。奉敕與劉炫二人 論義,深挫諸儒,咸懷妒恨。遂為飛章所謗,除名。
于是優(yōu)游鄉(xiāng)里,專以教授著述為務(wù),孜孜不倦。賈、馬、王、鄭所傳章句,多 所是非?!毒耪滤阈g(shù)》、《周髀》、《七曜歷書》十余部,推步日月之經(jīng),量度山 海之術(shù),莫不核其根本,窮其秘奧。著《稽極》十卷,《歷書》十卷,《五經(jīng)述議》, 并行于世。劉炫聰明博學(xué),名亞于焯,故時人稱二劉焉。天下名儒后進(jìn),質(zhì)疑受業(yè), 不遠(yuǎn)千里而至者,不可勝數(shù)。論者以為數(shù)百年已來,博學(xué)通儒無能出其右者。然懷 抱不曠,又嗇于財。不行束脩者,未嘗有所教誨,時人以此少之。
廢主子勇聞而召之,未及進(jìn)謁,詔令事蜀王。非共好也,久之不至。王聞而大 怒,遣人枷送于蜀,配之軍防。其后典校書籍。王以罪廢,焯又與諸儒修定禮、律, 除云騎尉。煬帝即位,遷太學(xué)博士,俄以品卑去職。數(shù)年,復(fù)被征以待顧問。因上 所著《歷書》,與太史令張胄玄多不同,被駁不用。卒,劉炫為之請謚,朝廷不許。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也。少以聰敏見稱。與信都劉焯閉戶讀書,十年不 出。炫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qiáng)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圓,右畫方,口誦,目數(shù), 耳聽,五事同舉,無所遺失。周武帝平齊,瀛州刺史宇文亢召為戶曹從事。后刺史 李繪署禮曹從事,以吏干知名。
隋開皇中,奉敕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俄直門下省,以待顧問。又詔諸術(shù)者 修天文律歷,兼于內(nèi)史省考定群言。內(nèi)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禮之。炫雖遍直三省,竟 不得官,為縣司責(zé)其賦役。炫自陳于內(nèi)史,內(nèi)史送詣吏部。尚書韋世康問其所能, 炫自為狀曰:“《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 《孝經(jīng)》、《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雖義有精粗,并 堪講授;《周易》、《儀禮》、《谷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故事,咸誦于 心;天文、律歷,窮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嘗假手?!崩舨烤共辉斣?。然在朝 知名之士十余人,保明炫所陳不謬,于是除殿內(nèi)將軍。時牛弘奏購求天下遺逸之書, 炫遂偽造書百余卷,題為《連山易》、《魯史記》等,錄上送官,取賞而去。后有 人訟之,經(jīng)赦免死,坐除名。歸于家,以教授為務(wù)。廢太子勇聞而召之。既至京師, 敕令事蜀王秀,遷延不往。秀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為帳內(nèi),每使執(zhí)仗為門衛(wèi)。 俄而釋之,典校書史。炫因擬屈原《卜居》為《筮涂》以自寄。及秀廢,與諸儒修 定五禮,授旅騎尉。
吏部尚書牛弘建議以為《禮》:諸侯絕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國雖不同 古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親一等。議者多以為然。炫駁之曰: “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進(jìn),由是先王重嫡。其宗子有分祿之義,族人 與宗子雖疏遠(yuǎn),猶服衰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令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嫡庶,與 古既異,何降之有。令之貴者,多忽近親,若或降之,人道之疏,自此始矣?!彼?寢其事。
開皇二十年,廢國子、四門及州縣學(xué),唯置太學(xué),博士二人,學(xué)生七十二人。 炫上表言學(xué)校不宜廢,情理甚切,帝不納。時國家殷盛,皆以遼東為意。炫以為遼 東不可伐,作《撫夷論》以諷焉。當(dāng)時莫有悟者。及大業(yè)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 驗。
煬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始文帝時,以刀筆吏類多小人,年久長奸,勢使 然也;又以風(fēng)俗陵遲,婦人無節(jié)。于是立格:州縣佐吏,三年而代之;九品妻,無 得再醮。炫著論以為不可,弘竟從之。諸郡置學(xué)官及流外給稟,皆發(fā)于炫。弘嘗問 炫:“案《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減則不濟(jì)。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責(zé)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 而已。今之文簿,恆慮勘覆鍛煉,若其不密,萬里追證百年舊案。故諺云:‘老吏 抱案死?!窆挪煌?,若此之相懸也。事煩政弊,職此之由?!焙胗謫枺骸拔骸R 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寧舍。其事何由?”炫曰:“齊氏立州,不過數(shù)十; 三府行臺,遞相統(tǒng)領(lǐng),文書行下,不過十條。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 綱紀(jì),郡置守、丞,縣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詔赴任,每州不過數(shù) 十。今則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纖介之跡,皆屬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 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
納言楊達(dá)舉炫博學(xué)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學(xué)博士。歲余,以品卑去任。還至 長平,奉敕追詣行在所?;蜓云錈o行,帝遂罷之。歸于河間。時盜賊峰起,谷食踴 貴,經(jīng)籍道息,教授不行。炫與妻子,相去百里,聲聞斷絕,郁郁不得志,乃自為 贊曰:
通人司馬相如、揚(yáng)子云、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敘徽美,傳芳來葉。余豈敢仰 均先進(jìn),貽笑后昆?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 魂埋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后人不見其跡。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之 州里,使夫?qū)砜≌?,知余鄙志耳?
余從綰發(fā)以來,迄于白首,嬰孩為慈親所恕,捶撻未嘗加;從學(xué)為明師所矜, 榎楚弗之及。暨乎敦敘邦族,交結(jié)等夷,重物輕身,先人后己。昔在幼弱,樂參長 者;爰及耆艾,數(shù)接后生。學(xué)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不倦。幽情寡適,心事多違。 內(nèi)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大幸有四,深恨有一。
性本愚蔽,家業(yè)貧窶,為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 小善著于丘園,虛名聞于邦國。其幸一也。
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shù)忝徒勞之職,久執(zhí)城旦之書。名不掛于白簡,事不染 于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啟手啟足,庶幾可免。其幸二也。
以此庸虛,屢動宸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鹓鴻,整素于 鳳池,記言動于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群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三也。
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 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事為貴。其幸四也。
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群言之蕪穢。馳騁墳典,厘 改僻謬,修撰始畢,事業(yè)適成。天違人愿,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xué)校盡廢,道不 備于當(dāng)時,業(yè)不傳于身后。銜恨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也。
時在郡城,糧餉斷絕。其門人多隨賊盜。哀炫窮乏,詣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 與之。炫為賊所將,過下城堡。未幾,賊為官軍所破,炫饑餓無所依,復(fù)投縣官。 縣官意炫與賊相知,恐為后變,遂閉門不納。時夜冰寒,因此凍餒而死。其后門人 謚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競,頗好俳諧,多自矜伐,好輕侮當(dāng)世,為執(zhí)政所丑,由是宦途不遂。 著《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jīng)正名》十二卷、《孝經(jīng)述議》五 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 一卷、《算術(shù)》一卷,并所著文集,并行于世。
時儒學(xué)之士,又有褚暉、顧彪、魯世達(dá)、張沖、王孝籍并知名。
褚暉,字高明,吳郡人。以《三禮》學(xué)稱于江南。煬帝時,徵天下儒術(shù)之士, 悉集內(nèi)史省,相次講論。暉辯博,無能屈者,由是擢為太學(xué)博士。撰疏一百卷。
顧彪,字仲文,余杭人。明《尚書》、《春秋》。煬帝時,為秘書學(xué)士。撰 《古文尚書義疏》二十卷,行于世。
魯世達(dá),余杭人。煬帝時,為國子助教。撰《毛詩章句義疏》四十二卷,行于 世。
張沖,字叔玄,吳郡人。仕陳,為左中郎將,非其好也。乃覃思經(jīng)典,撰《春 秋義略》,異于杜氏七十余事,《喪服義》三卷、《孝經(jīng)義》三卷、《論語義》十 卷、《前漢音義》十二卷。官至漢王侍讀。
王孝籍,平原人。少好學(xué),博覽群言,遍習(xí)《五經(jīng)》,頗有文翰。與河間劉炫, 同志友善。開皇中,召入秘書,助王劭修國史。劭不之禮。在省多年,不免輸稅, 郁郁不得志,奏記于吏部尚書牛弘曰:
竊以毒螫絪膚,則申旦不寐;饑寒切體,亦卒歲無聊。何則?痛苦難以安,貧 窮易為戚。況懷抱之內(nèi),冰火鑠脂膏,腠理之間,風(fēng)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緘脣,吞 聲飲氣,惡呻吟之響,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書公,動哀矜之色,開寬裕之懷, 咳唾足以活涸鱗,吹噓可用飛窮羽。芬椒蘭之氣,暖布帛之詞,許小人之請,聞大 君之聽。雖復(fù)山川綿遠(yuǎn),鬼神在茲,信而有征,言無不履。猶恐拯溺遲于援手,救 跌緩于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魯燕之云梯,則必懸于喬樹之枝,沒于深泉之底。
夫以一介貧人,七年直省,課役不免,慶賞不沾。賣貢禹之田,供釋之之費(fèi); 有弱子之累,乏強(qiáng)兄之產(chǎn)。加以慈母在堂,光陰遲暮,寒暑違闕,關(guān)山超遠(yuǎn)。嚙臂 為期,前途逾邈;倚閭之望,朝夕傾對。謝相如之病,無官可以免;發(fā)梅福之狂, 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厲鬼,人生異夫金石。營魂且散,恐筮予無徵;赍恨入冥, 則虛緣恩顧。此乃王稽所以致言,應(yīng)侯為之不樂也。潛鬢發(fā)之內(nèi),居眉睫之間,子 野未曾聞,離硃所未見。久淪東觀,留滯南史,終無薦引,永同埋殯。三世不移, 雖由寂寞;十年不調(diào),實乏知己。
夫不世出者,圣明之君也;不萬一者,誠賢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萬一, 小人所以為明尚書幸也。坐人物之源,運(yùn)銓衡之柄,反被狐白,不好緇衣,此小人 為明尚書不取也。昔荊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 有能用之資,憎耳目之明,無首足之戚,憚而不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稱其能, 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勞不見圖,安能無望!倘病未及死,狂還克 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托志于前修,通心于來哲,使千載之下,哀其不遇, 追咎執(zhí)事,有玷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愿少加憐愍, 留心無忽。
弘亦知其學(xué)業(yè),而竟不得調(diào)。后歸鄉(xiāng)里,以教授為業(yè),終于家。注《尚書》及 《詩》,遭亂零落。
論曰:古語云:“容體不足觀,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稱,然而 顯聞四方,流聲后胤者,其惟學(xué)乎?”信哉斯言也!梁越之徒,篤志不倦,自求諸 己,遂能聞道下風(fēng),稱珍席上?;蚓弁角О?,或服冕乘軒,咸稽古之力也。然遠(yuǎn)惟 漢、魏,碩學(xué)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多鄙俗。文武不墜,弘之在人,豈獨(dú)愚蔽于 當(dāng)今,而皆明哲于往昔?在乎用與不用,知與不知耳。然曩之弼諧庶績,必舉德于 鴻儒;近代左右邦家,咸取士于刀筆??v有學(xué)優(yōu)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內(nèi),擢第 甲科,若命偶時來,未有望于青紫;或數(shù)將運(yùn)舛,必見棄于草澤。然則古之學(xué)者, 祿在其中;今之學(xué)者,困于貧賤。明達(dá)之人,志識之士,安肯滯于所習(xí),以求貧賤 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學(xué)多鄙俗者也。至若劉焯,德冠縉紳,數(shù)窮天象,既精且 博,洞究幽微,鉤深致遠(yuǎn),源流不測。數(shù)百年來,斯一人而已。劉炫學(xué)實通儒,才 堪成務(wù),九流七略,無不該覽。雖探賾索隱,不逮于焯;裁成義說,文雅過之。并 時不我與,餒棄溝壑。斯乃子夏所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與者聰明, 所不與者貴仕,上圣且猶不免,焯、炫其如命何!孝籍徒離騷其文,尚何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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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 列傳卷七十部分譯文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自幼喜愛學(xué)習(xí),振奮精神,不知疲倦。跟隨陳達(dá)學(xué)習(xí)《三傳》,跟隨房箈學(xué)習(xí)《周禮》,侍奉徐遵明,認(rèn)真學(xué)習(xí)了一年,后來又跟李寶鼎學(xué)習(xí)《禮》,于是博覽通曉《五經(jīng)》?!?A href="/wenzhang/17843.html" target="_blank" rel="nofollow">詳情相關(guān)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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